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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蔺承佑被这话气笑了:“就为了讨我的浴汤, 你就跑来坏我和阿玉的——”

好事?

顿了下,又改口道:“我欠你的?”

“小涯。”

滕玉意有点伤心, 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如果不为了讨浴汤,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过回来看我?

你走时就没有半点不舍?

你知道我至今天天为你准备果子和酒吗?”

小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器灵的天职是护主,老夫功德已满, 该回去等待下一个需要渡厄的有缘人了, 滕娘子的酒和果子虽好,老夫也不能赖在你身边一辈子不走不是。”

滕玉意一噎, 这会儿蔺承佑已经重新穿戴好, 回手放下帘幔将滕玉意遮得严严实实, 走到案几边, 一撩衣袍, 半蹲下来打量小涯。

小涯昂着小脸, 眼上的绸带红得像火。

似乎察觉到蔺承佑在观察自己,他再次砸吧了下嘴。

这模样简直无赖到了极点。

“你要浴汤我就得给你?”

蔺承佑哂笑,“劳你白跑一趟, 今晚我还偏不盥沐了。”

小涯慢悠悠抱起了胳膊:“老夫早就知道世子爱干净。

平日天天沐浴, 连澡豆都是专用的, 今日大礼出了那么多汗, 怎会不盥沐?

方才太情急没顾得上, 这会儿该补上了。”

蔺承佑的脸烧得像火炭,冷不丁出手, 便要捉住小涯, 不料小涯一翻身就没入了剑身, 即便蔺承佑动作快如闪电,也差了半寸。

“你出来, 我好好招待你。”

小涯自是不肯出来:“老夫也不是成心来讨人嫌的。

世子且想想,当初如果没有老夫,你和滕娘子怎会在紫云楼相遇?

细论起来,老夫还是你和滕娘子的大媒人呢。

就冲着这个,世子给老夫准备一百桶洗澡水也是应该的不是……”

“是绝圣弃智的不能用,还是我师公的不能用?

他们也都是有道家真气的纯阳之躯。

我只问你,为何今晚偏要来讨我的浴汤?”

“这个嘛……”

蔺承佑斜睨剑柄,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了:“你也有点舍不得阿玉是不是?”

滕玉意正躲在幔帐后急急忙忙穿裙裳,听到这儿,忙掀开一条帘缝往外看。

小老头慢腾腾从剑里钻出,坐稳后用小手掩住自己的脸,颇有点赧然的样子。

蔺承佑笑了:“据我所知,器灵与主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

时辰一到,绝不能再拖着不走,你同我要浴汤,是知道自己若是强行折回对自己的灵力颇有损害,可你又舍不得阿玉。”

所以明明都狠心走到渭水了,又大老远折回来见阿玉一面。

这浴汤不是为了清洗所谓的“脏污”,是为了这多出来的一趟做弥补。

小涯继续捂着脸,嘴里却咕哝道:“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老夫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老夫是惦记滕娘子的石冻春和蟠桃,这样的好酒好果子别处可觅不着。”

滕玉意刚才还为小涯满不在乎的告别伤心,这会突然又有点酸楚:“小涯。”

蔺承佑想了想,让小涯钻到剑里,起身道:“你等着。”

到床边坐下掀开床幔往里看,发现滕玉意重新穿上了外裳外裙,便拉着她下床,倾身在她耳边说:“我出去要汤。”

滕玉意红着脸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嬷嬷们鱼贯而入。

一拨负责奉热汤和巾帕,另一拨则端着一盘盘鲜果和一壶壶美酒。

蔺承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手里还提着两壶样式特别的酒。

嬷嬷们只当是新妇要吃喝,安置东西时,不免含笑打量坐在床畔的滕玉意。

蔺承佑却道:“这一天我也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早饿了,干脆好好吃喝一顿再睡觉。”

说着屏退嬷嬷们,把酒放到案几上,清清嗓子道:“我去盥洗了。”

滕玉意没好意思回视蔺承佑,只应了一声,走到案几前坐下,敲敲剑柄:“你出来。”

小涯重新钻出,滕玉意歪头端详小涯:“你这样我有点不习惯,把绸带摘下来吧。”

小涯摸索着扯下绸带,冷不丁看到面前的盘盏,新鲜果子琳琅满目,各色各样的酒水也有七—八种。

那双绿豆眼顿时绽出精光,搓了搓手说:“唉嘿嘿,世子可真大方,老夫这趟来得值。”

滕玉意为自己和小涯斟上一杯酒:“如果没有你相伴,我也不能渡过这场灾厄,本以为没机会见你了,还好今晚补上了。”

说着,郑重其事举起酒杯:“小涯,这杯酒,我敬你。

在我最困顿最黑暗的那段时日,幸得有你为我引路。”

小涯忽然把头扭向一旁,不接话也不喝酒,滕玉意好奇倾身,意外发现小涯眼眶有点红。

“小涯……”

小涯胡乱揉了把眼睛:“来的时候也不知在哪儿碰上脏水了,害得老夫眼睛疼。”

说着转过头捧起那一小杯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这是何酒?

闻着比石冻春还香。”

小涯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

“换骨醪。”

滕玉意说,遥想当初,这两瓶换骨醪还是她为了感谢蔺承佑的救命之恩送给他的,看样子蔺承佑一直没喝,今晚为了招待小涯倒是痛快拿出来了。

滕玉意感激地瞥了眼净房的门帘,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比蔺承佑更懂她的人了。

“此酒不易得,我和世子都没舍得喝,滋味还不错吧?”

滕玉意帮小涯斟上第二杯。

小涯感慨万千:“何止不错,简直是瑶池仙酿。

在滕娘子身边这一年虽说没少受惊吓,但美酒算是实打实喝过瘾了,到了下一任主人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际遇。”

说话间瞥见滕玉意裙摆后方的红绳,小涯愣了愣。

滕玉意顺着回头一看,红绳本该系两头,可没等她帮蔺承佑系上另一端小涯就冒出来了,那一头还系在她的脚踝上。

“这是……”小涯待要细看,门帘一动,蔺承佑盥洗出来了。

他新换了件簇新的朱色锦袍,鬓边仍湿漉漉的。

滕玉意忍不住瞄了瞄蔺承佑,看他手里拿着个囊袋,料着是浴汤,奇道:“何不干脆让小涯到浴槲里供奉。”

蔺承佑撩袍坐下,顺手把囊袋里的浴汤倾泻到一个琉璃盆内:“那可是我和你的浴槲,怎能让旁人用?”

这话让人面红耳赤,小涯却眉开眼笑,纵身跳入琉璃盆中,欢畅地在盆中游来游去:“这么多浴汤够老夫洗好几回了。”

蔺承佑拿过滕玉意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一本正经对着小涯举了举杯:“小涯,冲着你帮吾妻渡过最难熬的那段时日,我也该敬你几杯酒。

听说你是青莲尊者当初用玉笏制成做成的法器,专为有缘人渡厄,道观和佛寺禁锢不住你,一蛰伏便是数十年甚或上百年,今夜我们夫妻与君一别,今生怕是再无缘相见了。

大恩不言谢,这一杯,蔺某先干为敬。”

这是蔺承佑头回用如此敬重的口吻同小涯说话,此话一出,一股浓浓伤感的离愁在青庐里弥漫开来,小涯也不瞎三话四了,默默游到盆边抱住酒杯慢慢酌。

滕玉意连酒也不喝,只留恋地望着小涯,忽道:“对了,说到挑选主人,我还有件事没来得及问你呢。

菩提寺的慧仁和尚告诉阿爷,你能来到我身边,是因为我阿娘……”

她哽了下,自从经历过生离死别,她早已懂得如何体恤阿娘的苦心,但每回提到此事时仍不免伤感,过片刻,勉强稳了稳心神:“我和阿爷不只背负一个人的诅咒,不破咒,注定会一次次死于非命。

阿娘第一世没能成功帮我和阿爷渡厄,第二世才把你求到了我身边。

上一世的事我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未必就是真相,如今我灾厄已渡,你总不怕泄露天机了,能不能告诉我上一辈子杀害我的人,还有帮我借命的人都是谁?”

小涯摆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这话真要说出来,老夫再洗一百次世子的浴汤也不管用了。”

似是怕滕玉意和蔺承佑追问,小涯冷不丁从琉璃盆里爬出,抖了抖身上的水,精神矍铄跳到剑上:“喝也喝了,吃也吃了,告别也告别过了,老夫在滕娘子身边整一年了,再赖着不走对你我都不好。

世子,劳烦你把我搁到贵府的井边吧,方才我瞧过了,那井就在不远处,天下水源相通,老夫自有法子回到渭水。

滕娘子,老夫一向只出现在需要渡厄之人身边,你千辛万苦破了错勾咒,往后定会平安顺遂的,今夜一别,你我后会无期!”

说罢,一狠心钻入了剑身里。

滕玉意倾身抓向小剑,到底迟了一步,她望着那柄莹透安静的小剑,刹那间泪湿了眼眶,过去这一年,她经历了很多事,结识了很多人,这个最初给她以琼琚的小人儿,到底要离她而去了。

她心里满是不舍,扭头对蔺承佑说:“我想送送小涯。”

“那我带你出去。”

“可我是新妇不能出青庐。”

蔺承佑笑道:“阿玉,你是个守规矩的人吗?

从前你都过得随心所欲,嫁了我难道就该缚手缚脚了?

半个时辰前我就让人把青庐附近的人都驱散了,这会儿出去不必担心撞见人。”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

滕玉意破涕为笑,上前伏到蔺承佑肩膀上,蔺承佑把小涯剑递给滕玉意,转头对身后说:“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万事多有我护着你,再任性的事我都陪你做。”

滕玉意的笑容从心底攀到脸上,懒洋洋闻着他脖颈上的清冽气息,亲昵地嗯了一声。

蔺承佑忽然想起什么:“记得那回你和李淮三对质时说过所谓‘上辈子’的事,你上辈子是不是也想嫁我来着?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有多好了?”

滕玉意一默,忙否认:“胡扯。

李淮固的话你也信?

压根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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