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已走进一个青年,手上端着一套精致的酒具,口中叫道,“先生,多有怠慢,学生这厢有礼了。”
来人正是何小龙。
后面丁四拎着一个火炉,又有两个村妇端着几盘小菜。
白面书生拱手还礼,看着几人将桌椅碗筷酒具凉菜摆好,生起火炉。
那青年何小龙亲自为他温酒,李武亦毕恭毕敬的伺候他坐下。
如此客气,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来着?
张黑牛也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何小龙随口吟道,笑意盈盈,端起一杯酒,捧与白面书生。
酒香四射,暖香扑鼻。
白面书生见这阵势,心里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接过酒杯,迟疑道,“你认出老夫来了?”
何小龙微笑举手做出请的姿势,也不言语,待白面书生满饮一杯,复接过空杯,旋即倒满,又轻吟道: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怜酒钱?
共把十斤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好。”白面书生忽然仰天狂笑,又尽一杯酒,
“你果然认出老夫了。”
“先生,请。”
“如此,不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坐下品尝小菜。
旁边张黑牛大是不解,对白面书生高叫,“兀那书呆子,黑牛刚才管你酒肉,你不肯吃,这时怎又开怀畅饮起来。”
白面书生也不理他,何小龙却笑道,
“聒噪,黑牛,你难道不明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道理吗。”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妙极。”
白面书生拍案而起,“白某今日受益匪浅呀。”
这首诗词出自于宋朝欧阳修,白面书生却不知晓,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个宋朝之前的古人,还是个诗人爱好者,
看官,您猜出白面书生是谁了吗?
张黑牛却道,“俺不懂,俺只知道‘对牛弹琴’这几个字。”
“噗嗤。”
何小龙酒到喉咙又吐了出来,白面书生亦是捋须大笑,尽管他下颚没有半点胡子,可能是习惯使然。
“妙极,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对,牛在弹琴。”
何小龙此时喝斥道,“老三,莫要胡闹,快来向乐天先生赔罪。”
张黑牛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老大发话了,慌忙深鞠一躬,叫道,“刚才俺黑牛多有得罪,乐天先生大人有大量。”
“无妨无妨。”白面书生心情甚好。
哈哈,想必你也猜出了,
此人正是白居易。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河南新郑人,唐代三大诗人之一,与李白、杜甫齐名,有“诗魔”或“诗王”之称。
酒过三杯,白居易忽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何小龙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一块方帕,轻道,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听着听着,白居易眼眶红肿,渗出两滴清泪,仿佛又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岁月。
那时有他,有张愔,还有关盼盼。
何小龙这边轻轻吟唱,白居易那边连连叹息,张黑牛一旁对牛弹琴。
“先生莫再叹息,昔日佳人忽逝,并非君之过也。“
“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我那几首诗,盼盼也不会绝食------“
白哽咽道。
“先生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记得先生暮年也将自己心爱的骏马送与他人,还让樊素和小蛮各奔前程,先生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自己的忏悔。“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斯人已逝。“
白居易又为自己满满斟上一酒,一饮而尽。
很多朋友不清楚白居易和关盼盼的故事,先小叙一下。
关盼盼,彭城人,生于唐德宗贞元三年,出身于书香门第,通晓诗文,其人容貌美艳绝伦,体态婀娜多姿,更兼有一副清丽动人的歌喉。
她能唱出当代大家的诗词歌赋,像白居易的《长恨歌》等,其歌喉圆润,声音清丽,诗人张仲素称之为“歌尘”,说她唱起歌来,音调抑扬跌宕,清脆激越,其势可以阻遏天边的流云,冲击起雕梁上的暗尘。
她还有超凡脱俗的舞技,也善跳《霓裳羽衣舞》,舞姿轻盈柔美,婀娜动人。
因此驰名徐泗一带,让无数世家公子望眼欲穿。
关盼盼除了能歌善舞,还精通管弦、吹奏弹拨起来音调和谐,优美动听;她亦工诗擅词,其有诗三百首,名《燕子楼》集,惜未能传世。
后来,关家家道中落,关盼盼生活无着落,以生乐事人,后成为一代名妓,再后来,关盼盼被徐州守帅张愔以重礼纳为妻妾。
张愔,字建封,洛阳人,虽为一介武官,却性喜儒雅,颇通文墨,他十分欣赏关盼盼的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轻歌曼舞,真心疼爱她、关心她,尊重她,二人情投意合,十分恩爱。
公元804年,一次,白居易到张府作客,看完关盼盼出神入化的歌舞,白居易大为赞叹,惊为天人,当即写下一诗,其中一句为,“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赞美了关盼盼的娇艳,只有花中之王牡丹才能媲美。
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张愔病逝于徐州,葬于洛阳北邙山。其妻妾纷纷各寻出路,只有关盼盼决心守节,张府易主后,她只身移居到徐州城郊的燕子楼,只有一位年迈的仆人相从,主仆二人几乎过着孤独、凄凉的日子。
燕子楼是张愔生前为关盼盼建的别墅,因为楼前有一条小河,河边种有柳树,每年春天,成双成对的燕子在此飞过,故名燕子楼。
不知不觉间,已是十度春秋。
很多人赞叹、怜惜关盼盼。
白居易也是,他深为关盼盼的情义所感动,但是他却又有一个观点,你关盼盼既然如此情深意切,为何不到九泉之下陪伴张愔呢,那岂不是更为圆满?
于是他写了一首诗: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这首诗也许并没有逼关盼盼殉情的意思。
但关盼盼看后,大哭一场,
“我为张愔守节十年,并非惜命不肯随之而去,只怕人云我夫重色,逼爱妾殉身,玷污了他的清白,现在有人如此冷酷,非要逼我走上绝路。”
关盼盼由此开始绝食,随身的老仆含泪苦苦相劝,徐州一带知情的文人好友也纷纷劝解,都不能挽回关盼盼的决心。
并在弥留之际,挥笔写下:
“儿童不识冲天物,
漫把青泥汗雪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