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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开远门外伤别离(1 / 2)

雁书回到了家里,一进宅门,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往日的热闹。那些让人生厌的姨娘们没在廊下像雀子一般叽叽喳喳,仆人干活也是闷头不语。雁书想回自己的闺房休息,母亲的丫头鱼儿却喊住了她:“小姐,老爷夫人在堂屋等你。”

夫人?母亲也在堂屋?雁书想到母亲因腰疾犯了,有日子没起床了,今日难倒是好了?她疑惑地走到堂屋,却见父母二人在堂上正襟危坐,一脸的肃穆,雁书先有几分怕了。父母很少这样的。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之间,父亲喊道:“孽障!还不跪下!”

雁书惊慌地回头四处看看,后面并没有别人,父亲是在骂自己?

母亲正色道:“雁书,你父亲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跪下。”

雁书期期艾艾地跪下了,“我倒是犯了什么错?”她红润的小嘴撅起来。

“胆大包天的东西!还不知错!”张延师的手在案上一拍。“大理寺你也敢去,驸马都尉你也敢和他分庭抗礼!你倒是个女中豪杰呢。”

完了,完了,怎么父亲全知道了。雁书这才惊慌起来,但仍为自己辩解:“孟子有云: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不是父亲教我的吗?我那师傅一家本是无辜,却被满门下狱,难道庶民就应该任人宰割?王侯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公理王法何在?”

“轻狂!以浅陋微小之见,就敢妄谈天下公器!往日念你是女儿家,将来究竟要到夫家受拘束,因此不曾禁锢你行迹,却让你越发大胆。以后,给我闭门思过,哪也不能去了。”张延师气得脸色发青。

“你父亲刚接了营州都督任状,不日就要往辽东屯兵,筹备高丽之战。那里是苦寒之地,你父亲身上原本就有剑伤未痊,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唉……”张夫人用手拭泪,“听说是太子举荐的。”

太子,太子!雁书有点明白了。一定是自己卷入‘王珠’之争,无意中得罪了太子,太子还以颜色。雁书不敢再争辩,是自己鲁莽,连累了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

“爹,是我的不是。”雁书膝行到父亲跟前,抱住父亲的胳膊哭道,“让我跟爹一起去吧。我会骑马,让我伺候爹吧。”

“糊涂东西。”张延师心软下来,抚着女儿的头,“你马上就是及笄之年,也该嫁人了。我这一去,不知是多少年,你母亲久病,性子又柔弱,谁来主持你的婚姻大事?我看,就在我走前把这事办了吧。徐惠娘娘给你说的媒很好,白吟溪,新晋的中书省通事舍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你的敕封诏令便是他写的。人也极稳重,便是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就是这几日吧,把你们的事办了,他父母一时赶不到长安,徐娘娘可代行男家之礼,这倒也罢了。”

雁书急得直要哭,她心里有百般地不愿,不愿意这么早就嫁为人妇,不愿意嫁个书呆子,不愿意离开父母,但今日的情形,父亲已经触怒,她不想再惹父母生气了。她不再做声。

夜色笼罩着许多失意的人,同样也有陆归年一家。

虽然一家子在驸马王敬直的田庄上团圆了,但全部沦为阶下囚,前途未卜。

陆魏生、陆归年和管家康老儿被关在一间房里。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波折,归年总算见到了父亲。父亲已年近六旬,平日里,倒还将养得身体康泰、面色红润,但经过了牢狱之灾,被折磨得面容憔悴,神情瑟缩。

陆魏生躺在地铺上,归年坐在一旁心疼地看着父亲,道:“爹,儿子不孝,家里遭此大难,儿子却没在爹身边,替爹娘分担一点……”

“不要说这些了。”陆魏生有气无力地说,“事已至此,怪你也无益。家藏异宝,其祸不远。我料着早晚是有这一天的。原本别的东西,我也早卖掉了,但这个物件,乃亲人之气血凝成,性命所托,我不想辜负了。但如今情势,为了全家平安,也得相让了。恐怕你要走一趟了,去把宝珠要回来。”

“只是爹,我是十多年前跟着你们走了一趟碛西,那时还小,如今路也不熟了。再者,表哥姑母他们是不是能把宝珠给我?”

“这你不必担心,去碛西,让咱们的管家康老儿跟着,再无不妥——他常年走碛西,熟识路途,也知道你姑母家在哪儿。你表哥也一定会把宝珠给你。我们家族做贸易时,有自己的‘市语’,虽简单,别人却看不懂。这么多年你表哥替我办买卖,都是遵照我捎去的书信行事,上面写的便是‘市语’。这些年,上万的银钱从他手里经过,他从不曾昧下半点。我们家族,世代以信义为本……”

“好啊,这我便放心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来是王敬直,他一直都在外面听墙根儿!“我也正有此意。就让陆归年跑这一趟吧,可让康老儿随行。正好跟着鸿胪寺的马队走。过三天启程。”

“那我们父母,还有妹妹呢?驸马爷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归年问道。

“我这庄上还能缺他们的饭吃吗?你妹妹盼儿嘛,就给邓二做妾室吧。”

“妾室?盼儿从小娇生惯养,年纪又小,还不懂事,怕侍候不了人。”归年的心一阵刺痛。

“邓二也是朝廷官员,还委屈了你们罪囚不成?若不是我斡旋,你妹妹早晚也是被拉到牙市上卖身为奴,为倡。”

归年无语了,他情知妹妹也被押做人质,做为交换‘王珠’的一个筹码。除了逆来顺受,还有别的办法吗?

三天过去了,离别的日子终究到了。归年和康老儿就要启程,之前康老儿请求驸马爷王敬直,让儿子康驼子一起走这一遭。康老儿瘦小精干,康驼子长得五大三粗,父子俩儿相跟着走过碛西多次,一路上也好照应。王敬直竟答应了,这也算意外之喜吧。

是日,三人都换上了兵勇的衣服,待编入鸿胪寺的队伍。

这次同行的竟还有两位女子。王敬直的管家把她俩介绍给归年等认识。一位女子看着有十六七岁,名叫沉香,中等个子,袅娜的身段带着弱不禁风的神韵;面皮白净,特别是那一双横波目,黑中带着栗色的,有着秋水深潭一样的光泽,她低头不语,眼帘垂下,脸庞上像笼罩着一层轻雾;她满脸的驯善,看着让人顿生怜惜之情。另一位也是个美人,年长些,有二十一二了,神采与沉香截然不同。她身躯高挑硬朗,容长脸儿,双眉横挑,眼睛看人时目光逼人,带着一股阴鸷之气。更奇的是,她肩上居然停着一只鹰,那鹰在她肩上岿然不动,如石雕一般,只偶然间转一下头,才看出是一个活物。她叫鲍四娘。

两个女子乘一顶双架马车,马是青骢马,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个个铜钱大小的白色斑点嵌在青色的毛皮上,像穿了一身华丽的锦缎。李唐王朝尚马,因此上至王侯,下至百姓,几乎家家都养马。因此坊间常有好马出没,也不稀奇。

此车车舆并不奢华,简单朴实,榆木做的骨架,材质既轻又异常结实,可经长途簸箕而不散。两个女子默默无言地上了车。那鲍四娘眼圈红润,面露戚然不舍之色,上车时还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沉香却显得有些兴奋,面带些许喜色,像要去某个期盼已久的地方。

就要走了,归年一行人站在田庄门口,归年苦苦恳求驸马府管家沈氏允许他父母、妹妹来相送,管家好歹答应了。

陆魏生、元氏和盼儿站在门口,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有涕泪长流。陆魏生望着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及至看着归年上了马,方大声喊道:“归年,念着你的父母,不可辜负!”

归年也是五内俱焚,对父亲喊道:“儿子不敢相忘。必定快去快回,回来好好孝敬你们,等着我。”

还是要走的,不管有再多的不舍。一行人掩面做别。

归年、康老儿还有康驼子,上了归年来时那乘密不透风的马车。驸马府的管家沈氏和几个家丁在后面骑马跟随。一路上飞驰,仍是走过了颠簸的土路,最后到了曲江池。

在曲江池下马车,稍做停顿,沈氏让归年等下车,换上马,跟在沉香的车后面,一行人朝长安城的西北方奔去。归年心里苦闷,一路上一言不发,任他们调遣摆布,心里想的只有父母妹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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