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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质子中计吐真情(1 / 2)

翌日,总算出了玉门关,望沙州而去。

玉门关内,玉门关外,自是两重世界。“关到玉门中土尽”,中原与西域以玉门关为界,出了玉门关便是塞外。玉门关外虽有驻军,但大唐百姓不能出关,玉门关外多是胡人往来,汉人难得一见。

玉门关外,衰草哀杨,黄沙万里,一片浩瀚景象。队伍在关口饮水饮马,灌满皮囊,出了关,水源稀少,用水便不得自由了。田校尉也在安排士卒换马饮水,康老儿在旁伺候,田校尉跟当地关防的士卒询问路程,他忽然想起来昨晚见鬼的事,问一个当地的关防士兵:“你们这里的冥水,是不是闹鬼的?可有什么传说?”

这位士兵是当地胡人,听关中话听得比较吃力,问道:“什么水老贵?这里的水不要钱的。你们尽管装上。”

“我是问冥水!有鬼没有?”田校尉有点起急。

那个士兵才听明白,就回答时,忽然那边响起一片哄闹声,田校尉看去,原来是几个士卒抬那四箱子珠宝,有一箱子箱盖脱落,搬运的时候珠宝竟掉出来,散了一地,有的士卒哄抢起来。田校尉看了怒不可遏,急忙跑过去拿鞭子抽了抢珠宝的士兵,把抢的珠宝交出来,然后找了一个大皮囊,把珠宝塞了进去。一翻忙乱,才收拾妥帖。

这边那个胡人士兵对康老儿说道:“冥水有鬼吗?怎么没听说过。”

康老儿意味深长地笑笑:“哪个水里没有落水鬼?”

归年站在关口,远望一片沙海,满心凄楚。八岁的时候,他随父兄走过一次西域,那一次,父亲本来是想历练他一下,但他路上喘疾发作,一路时好时坏,反倒要父兄照顾他,后来母亲心疼他,再不许他跟着走西域了。但仅那一次,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西域之路,戈壁沙漠,狂风呼啸,比中原之路艰难百倍,一路上多是白骨枯骸,多少人魂断此路。十六年后再上西去之路,归年不再像儿时那样荏弱,他知道,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完成使命,将全家人从危难中搭救出来。

天际之间,黄沙翻滚,一行人默默地行进,在广袤的大地上,如蝼蚁一般渺小……

一天辛苦行路,晚间,队伍宿于常乐驿。

这几日田校尉嘱咐刘副尉跟着侍奉米司分,以隔绝阿什玉和米司分。刘副尉听命照办。

晚间的时候,刘副尉来到田校尉的屋里,商议明日行程。田校尉想起来,问道:“这两日我身上不爽,也不顾上那米大肥虫,他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有车拉着走,全不用他操心。”刘副尉说道,“就这样他还有些不畅意。”

“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想回米国!回米国还不抵留长安!”

“乐不思蜀的阿斗!”田校尉骂道。

“正是!我也是说他乐不思蜀。但他说:要是阿斗也好了,衣冠奴不如阶下囚。”刘副尉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田校尉心里一震,问道。

“是啊。怎样?”刘副尉倒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玄机。

“这话里大有文章!‘阶下囚’,无非是说当质子,那‘衣冠奴’呢,你问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没问。我倒没觉得有什么深意。那米大胖子,呆头呆脑的。”刘副尉摇摇头道。

“你也是呆头呆脑!”刘副尉啧怪道,“去,把米大肥虫叫来,我这还有些牛肉干,就着酒也罢了,让他喝酒,酒后吐真言嘛。”

“我才去看了,他已经睡了。”刘副尉说。

“你让他一个人呆着?旁边有士卒吗?我怎么嘱咐你的?”

“这有什么要紧?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还害怕不成。”

“蠢货!我不是怕他没人伺候,我疑的是这质子有问题。如果阿什玉在他身边,他有主心骨,什么也不会说的。我偏不给机会让他们在一起,才有机会察个水落石出!不行不行,我先过去看看。你马上穿上衣服过来,今晚你还是跟米司分睡!”

田校尉立时跑到米司分的屋子,未进得门,却听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果然是阿什玉!田校尉蹲着身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屏住气,仔细听着。

“你这几日总跟人家喝酒,倘若醉了说话失了分寸,可怎么好?”

“那田校尉很有趣,我看并不是什么坏人,不过脾气坏些罢了,我们还要结为兄弟呢。”米司分大大咧咧地说。

“啪”地一声巴掌煽在人的脸上,那清脆的声音让田校尉的心一惊,倒是谁打了谁?

“酒囊饭袋!”阿什玉的声音压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

一定是阿什玉打了米司分!田校尉心中一时间似电闪雷鸣!是了,是阿什玉打了米司分!一个偌大的秘密被他勘破,就像一个终年锄地的人,突然间在地里锄出一块金子一样!

屋里短暂的寂静,田校尉仍然支着耳朵听着,等着更多的收获,突然刘副尉走过来,见了他这样子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蹲在这里做什么?敢是肚子又疼了?”

刘副尉天生的大嗓门,田校尉瞪着眼睛给他使眼色,刘副尉毫不会意——加上天黑,谁能看清?里面的阿什玉却听见了,瞬时门被打开,田校尉本来依着门的,一下子随着门开栽进屋里。

“不知道田校尉还有壁听的爱好?”阿什玉铁青着脸,鄙夷地问。

田校尉有些恼羞成怒,不知该发作在谁身上。

“我不过听听看米大将军睡了没有?不好贸然进来打扰!”田校尉走到米司分身边,急于在他脸上找了印记,“哟!米大将军,你这脸上叫谁打的?五个指头印!谁这么大胆!”

米司分听言,急急地用肥胖的手捂住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哪里有人打?不过是一只灯蛾扑到他脸上,他打蛾子打了自己的脸罢了!”阿什玉急中生智,替米司分解释。

“哪里的蛾子?好不大胆!连米大将军的脸,他也敢扑上?”田校尉望着阿什玉,夹枪带棒地说道,“我定要把这只蛾子找出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刘副尉看了这一出,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硝烟,连忙劝道:“这么晚了,米大将军也该睡了。阿副将这几天风寒未尽,也该早去歇下。”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米大将军让我服侍惯了,还是让我来侍候他,是不是?”阿什玉像在问米司分。

“是是,还是让阿副将来服侍我。”米司分点头不叠。

“断然不行!”田校尉马上否决,“你想把病气过给米大将军吗?米大将军的安康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旁人马虎,我却马虎不得!临行前,我也接了任状,此行一切人等归我节度,违令者斩!刘副尉,往后都由你服侍米大将军,不离左右,不得疏忽。”

阿什玉气得攥拳,却也无可奈何——米司讷讷地并不发话,似乎也听从了这样的安排。

刘副尉见气氛紧张,调停道:“是这样,我必然把米大将军侍候得妥妥当当的。阿副将也不用担心,把自己的身子养好要紧,都回去睡吧。田校尉也回去吧。”

几个人方才回去睡下。

一定是偷梁换柱了!田校尉在心里一阵阵欣喜地狂呼,连身子都一阵阵地颤栗!这个质子是冒牌的,真正的质子是阿什玉,两个人调包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么多年瞒天过海,瞒过了大唐天子,文武百官,终于被他这么个小小的仁勇校尉发现了!他想喊又不能喊出来,只把双手似鹰爪一样向空中狠狠地抓去,从前,都是别人主宰他的命运,他渺小得像一只蝼蚁,随时都有被人捏死的可能,如今,他终于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而且是一个一国储君!他也要试试捏死别人的感觉,一定很快意吧!田校尉想到这里,笑出声来,这笑声,在他阴暗的屋子里,暗暗回响。

次日中午在黄谷驿打尖的时候,田校尉安排了康老儿和两个兵卒陪侍米司分吃饭,却把刘副尉叫到僻静处,窃窃私语道:“昨晚的情形,你也不是呆儿,还看不出哪个是质子,哪个是侍从?”

“看出又怎样?难道说破了?真真假假都十几年了,任是天子宰相都不曾识破,我们却多事做什么?左不过给他们送回去,交了差也罢了。”刘副尉淡然说道。

“不是这样说!偷换质子,乃欺君之罪。想我泱泱天朝,万国归顺,哪能被米国这样的小国欺骗?”田校尉说得“义正词严”。

“那你预备怎么办?把他们送回长安,彻查此事?那驸马爷能答应吗?”刘副尉并不糊涂,他知道此行的目的,想来王敬直也不希望他们节外生枝。

“话是这样说,”田校尉咬牙道,“只是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苍蝇打我面前过,我还要分个公母呢。今晚我把米肥虫叫过来,你也来。且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刘副尉叹口气,知道田校尉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劝也无益,也不劝了。

这一日在无穷山的层峦叠嶂间盘桓,累得人筋疲力尽。晚间在无穷驿投宿,田校尉在自己屋里置下水酒,菜肴,嘱刘副尉去叫米司分过来同饮。刘副尉没奈何去了米司分屋里。

米司分把肥胖的身子像蚕一样裹在被子里,呆坐床上,人还没睡,只是发愣。旁边是田校尉安排的两个士兵,说是服侍,不如说是看守,时时防备他和阿什玉勾连上了。刘副尉把两个士兵摒退,把田校尉的意思传达了。

米司分面露难色,咕咕囔囔地说:“算了吧。这几天着实让田校尉破费了,行路也乏了,早些歇下吧。”

“田校尉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谁能拂了他的意?还是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他自家也会过来请。”刘副尉劝道。

米司分十分不情愿地起了身,跟着刘副尉去了田校尉的屋子。

仍是一桌丰厚的酒宴,却不能勾起米司分任何的食欲。再木讷不过的他,也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祥的气息。他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像祸事就要发生一样。这分明是“鸿门宴”嘛!

田校尉“啪”拍到米司分肩膀上,把他按坐下。

“米大将军!”田校尉声音亢奋,倒像喝了酒,“我这九品的小校尉,能和你这正二品的大将军同席而饮,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呀。对了,你脸上的手印倒没了,好得真快呀。你那屋里的蛾子打着了没有?”

米司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窘得无处容身了。刘副尉看不过去,把一杯酒拿过来给米司分喝了。

“边吃边聊吧。米大将军把大氅脱了吧。这么凉的天气,你额上倒冒出汗来了。”刘副尉看米司分窘迫的样子,心里倒有些不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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