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赢叵解释道，“此物吹奏之时，能够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琴弹称之为低频振动。先生可还记得盗马案发当日，有一个守卫曾说他像是听到有人在而边尖叫，而其他守卫却否认听见了任何声音？”
“正是。”
“那是因为，低频振动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听到，那个守卫就是这极少数人中之一。人听不到，但有趣的是绝地马对此声音却非常熟悉，听之浑忘身在何处，都只会乖乖跟着声音走。关于这个，我已经在雪燕身上证实过了。”
“啊！”嬴叵大吃一惊，仔细翻看手中石子，像是也联想到了盗马案症结所在。
旋即，他又大伤脑筋，“姑娘适才说，是绝地马对此声音熟悉？可是，我丢失的，乃是汗血马啊！”
我微微笑，“先生别急，所以我才说此事说来话长。盗马贼处心积虑良久，为着酝酿一个惊天秘密。”
他坐坐好，“如此，我再不打断姑娘，请继续。”
我说，“这个半仙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做出了这个低频振动器。能够知晓低频振动，并做出此物，老实说，本领之高，琴弹亦不能为。”
而后，这个半仙又做了第三件事。”我指一指低频振动器，“先生可知我在哪里找到此物的？”
他急不可耐，“哪里？”
我幽幽道，“嬴夏房中。”
嬴叵脸色顿时煞白，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你是说，小女乃是盗马的半仙？！”
我摇头，“非也。此物虽然是在嬴夏房中找到，盗马却并非嬴夏所为。先生可记得几天前，我们两人曾月下交谈？就是那个夜里，我遇到了夫人曲灵。不过在遇到夫人曲灵之前，我曾仔细探查过庄园每一寸角落。结果，我发现……”
他呼吸急促，目不转睛瞪着我。
“我发现，嬴夏正在房中吹奏此物，并喃喃自语，’牧原哥哥送的石子好奇怪，明明吹不响啊！为何那天他要让我吹一炷香时间？改天见他，要好好问问。’”
“什么？！”嬴叵再也按捺不住，身躯往后一仰，重重地撞在马车壁上。
“嗯，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来得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我知道他肯定会越来越吃惊，索性一口气讲下去，“一直没有向先生坦言盗马之谜，也是因为，在亲自确定低频振动器的存在之前，琴弹不敢妄下断言。
“直至昨天早晨，我在出发来秦伯府前，在马厩遇到了正准备外出的赢夏与牧原。登时联想到，能够自由进出马厩、虽不能留宿但能洞察牧场消息、最最不引人注意的盗马贼，可不正是这个孩子——孛丁之弟牧原！
“于是，我第一时间赶去嬴夏房间。很幸运，夏没有把它还给牧原。我找到了这个低频振动器，回到马厩，校人为我牵来雪燕，我悄悄吹奏一下，果然，雪燕认我做亲密朋友，亦步亦趋。”
说到这里，嬴叵重新把玩起手中的小玩意，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我吁一口气，“所以，在去秦邑的路上，我总算能够把整件盗马案想清楚了。先生那一百匹汗血马，其实早在白天就已经被盗走。牧师曾说，汗血马每天进食四次，寅时在马厩喂第一次，辰时放牧，午时与己时在苜蓿草场各喂食一次，辛时回厩喂第四次。汗血马的牧师并不常去苜蓿草场，基本上呆在马厩居多，故，他并不知道在外面那两次喂食的具体情形。
“真实情形是，就在外面放养的时候，姜戎少年牧原，想办法将一百匹汗血马和一百匹外形相似的绝地马，同时赶到某个秘密的山谷里去，旋即，利用音哨让这批绝地马回来。牧场方圆百里，且草场相通，略有马匹过境，外围巡逻的士兵不会觉得诧异，因为一群马出去后立刻又回来了。
“待辛时，这一百匹绝地马回到汗血马马厩，负责喂食的牧师最多觉得马群今天胃口不好、不爱吃苜蓿，其余不做他想。守卫的兵士更加分不清楚马匹差异，只知道点算马匹数目。所以，虽然大家都以为包括汗血马在内，所有马匹都已经全数回厩，实际上，汗血马厩里的乃是一百匹相似颜色的绝地马。我那天尝了一下苜蓿，发现苜蓿没有问题。马儿不吃，乃是因为绝地马不爱苜蓿。
“然后，最关键的问题来了。牧原名义上是不能在牧场过夜的。所以，他在案发日的白天，叮嘱嬴夏在晚上子时前后吹奏此哨。嬴夏的房间在西园，汗血马的马厩在马厩的东部而绝地马在西部，那一百匹绝地马听到低频振动后，自然而然会向西走。这样，所有的绝地马就汇合到了一起，而汗血马的马厩必然空空如也了。
“盗马贼非常聪明。因为此时发现丢马之事，不早不晚刚刚好。真正的汗血马，早已经进入姜戎边境，不知所踪；而迟早会被人看出问题来的绝地马，又已经毫无瑕疵的聚在了一起。”
听我说完，嬴叵始倒抽一口凉气，“设计如此精心，竟连我的女儿也在他们算计之内？！”再想一想，依旧不解，问道，“不对！绝地马赶回马厩时，一样要点算数目啊！为什么绝地马的牧师却没有报告少了一百匹马呢？”
我眨眨眼，答，“是啊。多奇怪。”
嬴叵啊一声，“被收买的人，既不是守卫，也不是汗血马的牧师，而是绝地马的牧师！”
他咬牙切齿半天，突然说，“琴姑娘，还有一事，其实你没有说，或者，你不知道。”
“怎么？”
赢叵回答，“马在马厩里休息的时候，是不能随意栓着的。如果随意拴着，马在睡梦中也许会互相踢踏，引起死伤。所以牧师们要把马排得很紧，让它们没有踢腾的空间。一般来说，牧师们会让马尽量站满一排，两边顶墙，然后再在这排马中间塞一匹很听话的头马进去，就像’楔子’一样，把这排马挤到完全不能动弹。这批头马我们也称’楔子马’。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对，唯一就是这个’楔子马’你没有考虑。其实，这也更肯定了你的说法！”
我恍然大悟，“绝地马在听到低频振动后确实会向西边走，但是如果’楔子马’不被牧师牵出来，它们想动也动不了！难怪！丢的是汗血马，谁也不会想到，问题却出在绝地马的牧师身上！所以，这个半仙所做的第三件不可能难事，就是构思了这么精巧的偷盗手段，用来对付先生逐年增加的牧场防备，一次性让所有汗血马不翼而飞！”
嬴叵听完，终于忍不住怒气，一拳挥在案几上，“原来如此！牧原小贼，人小鬼大，我对你如此开诚，你竟敢利用我的信任犯下此案！”
我沉吟道，“牧原事小，找出背后指使的这个半仙事大。伯益牧场丢的是一百匹汗血马，秦境内这许多牧场，加起来，不知一共几何？琴弹之所以希望第一时间见到秦伯，就是想赶紧弄清楚局势，好做下一步打算。”
嬴叵气愤稍平，问道，“那姑娘打算下一步……”
我苦笑，“还没想好。这次可真是棋逢对手了。盗马之谜虽解，可是我操心的问题越来越多。比如牧原受何人指使？指使他的人，和那个做出低频振动器的哨子的半仙，是同一个人吗？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会深入姜戎内部，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更麻烦的比如“轩辕烈嗔究竟是不是良”这种问题我都没敢企望能够破解！
赢叵点头，“那么姑娘需要什么人手么？或是武器装备？”
我微微一笑，“多谢，不需要。”
如果玲玲在这里，倒是可以给我乔装打扮一番。除此之外，我好像真的不需要什么。
嬴叵叹口气，“看来，我要做的事情也很多。管教嬴夏，驱逐内奸……”
我补一句，“还有，三天后去赴夫人曲灵之约。”
他一愣，“何约之有？”
我大致讲给他听，末了自嘲道，“那天夜里我还真的是忙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