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侯感觉到郑伯话里有话,立刻极倨傲又客气的道,“郑伯但说无妨!”
郑伯方续道,“……依愚之见,那褒妃美则美已,却从未染指政事。所谓废立,皆出自虢石尹球之流。一味怪责褒妃,似乎不公。”
果然,他就是这个意思。那边晋侯点头道,“郑伯亦言之有理。”
申侯一拍桌子大怒道,“诸公觉得有理,乃因被废之后,是我女儿,而非诸公之女!”
意思是你们一帮王八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痛不痒说几句话有屁用。
他那一拍用力甚大,桌上的鲜果都为之一跳。
竹榭主人嬴叵本来一直在旁边很低调的着人伺候端茶递水,一见快要吵起来了,赶紧出来圆场,道,“申侯有所不知,早些年卫侯还有一卦,说虽然有一个妖女,但是还有一个仙……”
草!
我和卫侯同时向他摇头!
在众人尤其是申侯心中,已然一个红颜祸水霍乱朝纲了,再把我提出来——添堵嘛这不是!
嬴叵见状赶紧刹车。申侯犹自愤愤不平,斜觑着他,问,“但是什么?!”
嬴叵只得支吾道,“……呃……卦象说,大周有厄,但终会解除。”
申侯喃喃道,“大周有厄……终会解除……终会解除……”忽而仰头凄然大笑,“届时老夫身在何处?宜臼又会在何处?”
卫侯这才终于开口。他苍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稳重,“申侯情绪激动,乃是因为亲眼目睹申后与太子不幸。老夫能够理解。但还是请申侯听晋侯之言,劝太子继续励精图治,方是正道。”
沉默许久的小辈嬴开突然转向我道,“赢开此刻,倒是特别想听听琴姑娘的看法。”
气氛少许平稳下来。卫侯笑道,“老夫也是,愿聆仙音。”
哇嘞。丢这么大一个热山芋给我。
我想一想,缓缓道,“能定天下人命运者,天子也;能定天子命运者,天下人也。天子之天下,亦是天下人之天下。”
众皆愣住。
我补一句,“琴弹言论十分大胆,还望诸侯包涵。”
果然肚子里似有千丘万壑一般的晋侯首先皱眉道,“依琴姑娘此言,三皇五帝,竟都非天下之主宰?”
他那首先皱眉的意思,不是质疑,而是困惑。
我慢条斯理但口齿清晰的回答,“三皇者,天皇、人皇、地黄。天皇伏羲,发现易道、创造易经;人皇神农,利用山川地理阴阳能量,应用易经方法,繁荣人口;地皇黄帝,平定天下,开发农耕,确立生老病葬礼仪。以上诸举,与其说是主宰天下,莫若说成是造化天下。此乃琴弹之第一层观点。”
晋侯沉默。其余诸侯眼中俱流露出静待下文的眼神。
我款款续道,“琴弹之第二层观点,正是要接下去说到五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此五帝者,莫非贤士。号令一出,天下归心。
“少昊,天赋异秉,观星相,创法度,善管理。颛顼,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帝喾,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尧舜更不必说了。总之……”
突然之间,像是有人拿大锤在我心中猛的敲了一下。
轰——我全身血液凝固,瞠目结舌。
……琴姑娘?……
……琴姑娘!……
终于有人碰碰我,我霍然醒转,才发现大家都诧异的望着我。
“琴姑娘?”嬴叵充满善意的轻触我肘,“你怎么了?”
我心中犹自揣揣不安,只得勉强笑一笑,道,“啊……我的意思是说,令天下归心的,也必须是贤君。此亦乃物竞天择之常理。今日申后太子所受冤屈,正是天下由合转分之前兆,将来若有贤君再度降临,天下便会重新统合。是故,申侯无需愤懑,虢石亦无需得意,诸侯更无需将此罪责落到任何一人头上,皆因一切自有命理。”
讲半天,毕加索的一句话就能搞定:不要埋怨政府;没有扼杀言论的政府,就没有有真知灼见的人。
同这帮诸侯大大们讲毕加索?见鬼去吧。哈哈。
卫侯率先击节赞道,“琴姑娘一语中的。”
申侯像是需要重新审视我这个恩人一样,目光自我头顶扫至踵底,又自踵底扫至头顶。
他们再顺着我的话开始讨论,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
内心震荡感依旧,我悄悄退到竹林深处。
不行,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琴,你怎么啦?”
掘突却不知何时赶了来,关切地问我。
我凝视他,摇一摇头,“我想到一件极不可能,又只有此一种可能的事情上去。”
他扬起眉毛,明显一头雾水。
我无奈的苦笑,“别问我啦!眼下我自己思绪混乱,什么都说不清楚。”
“那就别说啦。”他笑,雪白牙齿和阳光笑靥又让我晃了一下神。好似再说: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我“唔”一声,“你先过去吧。我在此地吹吹风就来。”
他极不情愿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