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亦止。
万籁俱寂。
唯有清风自始至终的轻抚竹林，竹香阵阵。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循琴声发源之地望去。
蓦然发现，奏琴之人，竟是轩辕烈嗔！
我摇摇欲坠。
此君端坐瑶琴后，诸侯与嬴叵先生虽分列其两侧，却均面向于我，显是刚刚欣赏完一出奇异的琴剑合璧表演，面带震撼。
相比起来，轩辕烈嗔反倒是所有人里最不吃惊的那个。
他起身，笑着朝我一揖道，“琴姑娘好剑法。”
我忍下惊骇，还礼道，“先生好琴技。”
要到这个时候众人才醒转过来，纷纷鼓掌喝彩。
卫侯道，“琴姑娘真是屡开老夫眼界啊！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晋侯点头，“谁说不是？古来只见过琴瑟合璧，今日见到琴剑合璧，绝妙有如仙音仙境，真是不枉老夫此生虚度啊！”
郑伯则和秦伯相视笑道，“真美！真美！”
连申侯都似乎愤懑稍减，道，“我家虽有二女，俱生得花容月貌，然行动举止，却尚无一人能得琴姑娘半分神韵！”
咦。等一下下哦。我脑子一转，看看掘突。
史书上记载，掘突未来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申侯的小女儿！说起来，他和他的皇兄周幽王，娶的正是一对亲姐妹！
哈哈，都忘了这一茬了。
掘突此刻却瞪着我，嘴嘟嘟，吃轩辕烈嗔的飞醋。
小朋友，别着急，你的真命天女已经默默出场啦。
我背着剑，走近众人，道谢，“舞剑不算什么，琴弹只是听琴有感，随琴声舞动；若要赞，当赞孟先生琴技了得，竟能控制琴弹心神。”
众人又对牢轩辕烈嗔一番赞叹。
轩辕烈嗔道谢，“烈嗔资质愚钝。今日巧遇卫侯带来的这把瑶琴，看到琴身上重重叠叠的流水断和龙鳞断，推测此琴保存久远，不少于千年。因而一时技痒，即兴演奏，幸有琴姑娘助兴，不然烈嗔可要污了诸侯之耳啦！”
轩辕烈嗔又转向我，深邃眸子似笑非笑，“琴姑娘何以竟似能听懂在下琴音，剑意收发如此默契呢？”
真是问得好。我也很好奇，你的琴为何竟似看得懂我的剑术呢？
我想一想，微微笑道，“少时琴弹学琴，只觉得瑶琴音小，十分内向。似乎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会特别感动人，而往往感动的也只是弹琴人自己。几乎放弃，而去学另一种更好学的乐器筝。
“今天听了先生此曲，让人如听万壑松、陶醉非凡。琴弹方才明白——瑶琴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技巧和感人，而在于心境和自然。天人合一是弹琴者最终的追求。别的乐器一旦演奏，立刻会有许多人被吸引过来听；瑶琴弹奏，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呆在原地，静静聆听。
“舞剑也是一样。剑是灵性之物，内蕴铸剑者秉性脾气，外涵舞剑者心胸性格。铸此间者，大气专注；琴弹，随性自在。故所舞之剑，误打误撞，自然被先生天人合一的琴声引导，是以如此默契。不知琴弹回答，先生是否满意？”
就像后世大名鼎鼎的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古琴的知音是可遇不可求的。
轩辕烈嗔与我，四目对视，内里含义岂止千万。
卫侯击掌笑道，“好琴！好剑！好问！好答！老夫幸甚，以琴投太史先生，太史先生再以琴声投琴弹姑娘，方能诞生这绝妙表演！”
晋侯方正沉稳的面孔也相当唏嘘，“确是绝妙……不知一生能得见几回？”
秦伯嬴开则朝轩辕烈嗔深鞠躬道，“太史先生跟随开已不下十年，开却是第一次知道，太史除用兵如神之外，尚有如此琴技。怠慢！赎罪！”继而又问，“不知先生此曲何名？”
轩辕烈嗔摇首道，“此曲乃烈嗔兴致所致，无名。”
嬴开看向我，“那……不若由姑娘命名如何？”
我沉吟道，“……琴弹舞剑之时，只觉得如鱼在水，跃跃而欢。莫如，就叫《鱼跃》吧。”
轩辕烈嗔颔首，“此曲用碣石调……好，就是《碣石调-鱼跃》！”
给他一说，倒叫我又想起一档子事情来。
我曾说过，以轩辕烈嗔的学识和经历，史书应该大载特载啊！比如上次他提出的分兵制，又比如今天的《碣石调-鱼跃》。然而史书记载的最早的古琴曲，虽也是碣石调，却已经到了孔子时代的《碣石调-幽兰》。
再者，以轩辕烈嗔的身份和地位，记史官更不可能也没理由忽略。
那么，轩辕烈嗔所有的记录，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正犹疑间，伯益客栈掌柜道明前来告知，饭局已备好。
我和轩辕烈嗔下意识同时走慢两步。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总之我是因为非常好奇。好奇他整个人。
掘突在前面频频回头看我，十分不甘心，无奈父亲在身边，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