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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俗语有云: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总是以它特有的步履,悄悄而急速地流逝着。悄悄者,悄无声息也;极速者,转瞬即逝、回目惊心也。

这一大早的,王凡从遥远的省城一路返还回家后,也无意去补个觉来,或稍息一刻,就来坐于窗前的小书桌边,续接起日前未完结的刻写一些资料的活儿了。

听这钢笔尖划破油印纸的喳喳声,却是一阵一阵,一浪一浪,明快而有节律,清晰而不乏韵味儿;就象有谁正低音弹奏着一首激动亢奋的进行曲。他如此般认真、上心,却是正要去刻印一本《当前棉花生产新技术》的小册子,乃是他多次于外地参观、学习的经验的总结;他想将它们刻印装订成册,分发给了大家,以便于大家随时去学习和掌握应用的。

而伴随着这阵阵曲音的勃发与飚升,他面前的钢板油纸之上,也立时显现出了几行明晰而整洁、又刚劲有力的楷体小字。他瞅一眼,不无自得地点点头来,随即又投入于紧张的刻写中,片时眼前已是被翻过去一页,又一页------忽儿就有一阵轻风缓缓吹过来,挟着初春的料峭寒意泻进小窗,又扑到他双臂,扑到他微黑的面庞间。他一下就感受到一种少有的,柔柔绵绵的凉爽和清新,就不由搁住手中笔,复扩扩胸,意欲去饱餐一顿老天大自然的灵臭和光华。可才一抬头,早见有一对人影前后拾窗前台阶斜步行来。定定睛,却见是耗儿和洪运来。

王凡一时就被弄的有几分糊涂了。瞧这洪运来洪三娃子吧,自那日轰他走离出去后,他王凡却一直都并无有机会,而去与他对上一二句何等的话儿的。哎,这样的货色,不理也罢,不理也罢!——就不知到这眼前了,他却又是咋的啦?瞧这威势不减,二次登门,还劳动了耗儿过来。

思虑厅房中一时没人,就顾不得细揣细想,王凡赶忙抽身来迎二人。

“瞧,这果然在家呢,也省得枉跑一遭了。”

耗儿劈头道来,也流露出一时的一份躁然之情。

王凡就含笑道:“枉跑了?这都瞧瞧你说的,象我这地儿就是方冤枉谷了不是,连多来一回都要起报怨的。不知我这儿还省了去挪椅挪凳儿的呢。”说着左右手各拎了一把小木椅递上去。

耗儿自知情急语失,赶忙赔笑道:“那里那里,这都说哪里话呀!是我才刚正忙活呢,我三哥说有见你回了,非要粘上我,就要我陪他上你这走一遭来。”

“噢——!”王凡一时却不甚解,瞅瞅耗儿又瞅瞅洪运来:“是运来兄有事儿过来寻我么?”

耗儿就抢前道:“是这样。也没啥很紧要的。他就是念叨着这于前些日子,他一时情急,就于你这逞舌逞强了,还耍了手段来,由是心里就过不去,特后悔,说要亲来给你叨叨的,就请饶他这一回了。却是这样吗,三哥哥?”

洪运来见说,就望怀里摸一摸,却摸出来两张拾元钞票:“王凡,那日对不起了。这是我应给的赔偿。”

王凡就道:“事情早过去了,还提它干啥呢。况且,这事我也没放意下的。”

耗儿道:“你是你,他是他呢。你不能就让你去标示你态度,而不许他人来表表曲衷呢吧。”

王凡道:“这话就重些的。其实大家若肯及时退让一步,互不计较就是了。”

耗儿道:“可姿态归姿态,责任归责任。咱现就废话少说了。你若受下了损失赔偿,就表示大家都得谅解了,通过了,你觉得呢?”

洪运来就上来道:“凡子兄弟,我洪运来生性鲁莽,又没些学问的,就说不来一句两句好听些儿的,但耗儿刚说的,却都是我运来心里话。”

王凡道:“瞧你们说的。——若你俩非欲如此的话,我就受下十元得了;10元。有谁还跟钱有仇呢?”

他果就收得十元钱在手,就再也不肯的了。

耗儿见着道:“好了好了,也算大家意思都到了。”

王凡道:“怕都是你的点子吧。”

他就微一笑,转语道:“刚就话跟话,也不及问问了,这一回上省城的事,办的都还顺利吧?”

王凡就道:“够顺利的了,就可能还欠些数量的。”

“欠些数量,却还有解决的门道吗?”

“看看吧,孙教授倒给有个路数的,让我们去找找县里的。”

“教授都发话了,这肯定没问题喽。”

“也不一定的,这一层归一层么------”

就见洪运来有不得自在之色,耗儿就道:“这样,我一刻还有事儿呢,这事儿挨晚上过来时,我们再细聊可好?”

王凡道:“我这儿就随时欢迎了!”

谚语有云:浪子回头金不换。却说这洪运来经耗儿撺掇,而要亲来王家登门谢过,已是十分不易的了。竟不知这洪运来妥事偕耗儿离开王家后,还真象了却得一桩莫大的心事了,满心欢喜,一脸自得的。竟也顾不上去望耗儿道声“谢”什么,就悠悠晃晃,晃晃悠悠随路走去了其实要予细说了,就一如这现实的某些人一样,这洪运来并非生来就偏爱蛮行莽闯,逞性妄为来的。他也曾有想过了,要堂堂正正做个人,做个好人来。他的上人们曾这么诫勉于他,他的家庭也这么要求于他。他上二下三六姐弟,就他一个是男儿,这一大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呢。可偏偏,他一个却天分不足不实的:他生来就笨手笨脚笨形容,资质也不甚佳;过七八岁了,还说不出来一句囫囵话,反是连吃喝拉撒也还得要人伺候着,就更别说出去念书,啥啥的。

不过要说他个人真正的悲哀,也不是全在这里的。头笨手笨、省事嫌迟等的也不是现实中绝无仅有;可他却有一个极好强又极迷信的老娘亲呢。

这女人三胎而得子,本就视如活宝来。极小则辩不来(慧根),及至稍大时刻,对儿子些许弱项,她这里又根本不看也不想。直是临了他五、六岁头上,瞧也一直无长进,她才生出些急慌来。可她一不去求医,二不来循教,却悄悄背他出门,去访寻某‘仙师’去了。却没想那老先生左右观摩一番,却道得他虽貌似昏憨,而实有富贵之根,属吉福之像。说将来必成大器的。毋庸说了,这正是那女人所暗暗期待的,闻过自然是深信无疑。也就是打这事之后,她逢人便要说说了,说自己儿子却是薛仁贵再世,是高天里某星宿落胎呢!无需去说了,过去她儿子方方面面不及于人,邻里街坊们各种议论说法都会有的,她却是见不得,有人就于她儿子面前说这到那。

也正是自此之后,她更拿自己儿子当稀奇宝贝了。若平时在家、或出门玩耍,直至稍省事后入学放学的,都会用专人接送看护。那阵势,真个是‘衔在嘴里却怕溶化了,捏于手心又怕飞走了’。她一心只在默默盼望着,盼望着她儿子开顽化愚,訇然出众的那一天,盼望那一天能早些个到来。

也真还可怜可叹了,这女人对儿子的一片良苦用心。而相对于这番情景,这做儿子的这儿,却又只是生在福中,一直都并没很好地去感悟感悟的。有道是种瓜得瓜,种豆收豆。由此这儿子唯是于心中养就了一种优越感、自豪感,这就是人家能有的他尽有,人家都没有的他也有,而且只要是他可意的,他能够想得到的,他老娘这儿几乎就没什么不给满足的。那情形,那壮况,仿佛老子天下第一呢。

这娇生惯养,有恃无恐,再加之根基缺陷,其所能带給的成就就可忖量了。而这里还想半道透一下的,说于这娃子身上,还另有个小秘密的,即是这故事开头所说来的,他有个病根啥啥的。其实也不尽然呢。说这小些时候,他确有这个鬼毛病不假的,但不过到十五、六岁头上,这病就渐渐断根了;只不知,只不知别人都视疾病如魔、如洪水猛兽,而他于其中所体验所获取的,却反是一种非常的多趣和欢乐。这却并非纯粹笑言的。因在他这里,一时极小的病痛和极其的被关注、被宠爱,这孰轻孰重,他却是感受得很明白清楚的。也是在一些无心的挑逗和诱导之下,他开始在一些背逆和不尽如意时候,尝试起那种实可憎可耻的表演了;说白了,他之后绝多时候的病态,却都是他一时着意装扮出来的------却说这儿子虽憨些可恶些了,也总得有慢慢开窍的时候的。在懵懵懂懂走过一段人生历程后,这娃子心里忽然就感觉出了某种不足:瞧瞧这洲间与之同龄的的娃儿们,他们一个个或早或迟的,都交有女朋友了,有的还有成亲添娃了来,这上下早就剩他一个是孤雁独身的了。或许这以前什么都依赖于这老娘,向她伸手习惯了,那日里他突然就上来*住他老娘,说是要她赶快地去给讨一个‘相好’------这一回算让这女人猛一下惊醒了。想这许多年来,她都没盼来儿子大器晚成、出人头地,就总觉他仍是那么娇憨、幼小,琢磨许是时辰未到呢。岂知这年光岁月不饶人,转眼这儿子已是二十过半,身子骨壮壮硕硕,是该去给他寻一门亲事了,无论如何的也该去寻得一门的;好吃的梨儿挨不过当夜去,过了这一村,怕就寻不出这么个店的了------当日晚趁着东上的月牙儿还没出头呢,这女人就悄悄出门去了。她要去托人为儿子牵线去。却说托这早年的红运,她一家还能有些人缘的,所以才刚过了数日,就见有几个婆子分头来回话,跟着就要相亲、相亲。哪知这一回却叫这女人大不称意的了。原来她先自暗地里连望几回,所见却不是癣头就是撇嘴,一个个丑人堆里挑拉出来似的。她最后不由将众婆子好骂一阵,都给赶回去了。她能谅知,她们都将其宝贝儿子视做哪般的人了。她可容不了她们,宁愿儿子一刻不娶的。还有呢,她笃信那卜卦先生的话,就寄希望于那个‘将来’。

你等就等着瞧------这一下只苦着了这为儿的了。其实若仔细说说了,他不过生得笨头笨脑,又省事过迟,缺乏必要的教养罢了(也是那女人等恣意放纵的结果吧)可时至这如今了,他那里却是天鹅肉摊不上,丑鸭儿又不让动的。他心里真是又苦又急,越急越苦,最后竟至于去耍无赖,对同辈女娃儿耍无赖,对路人去耍无赖,有几回还险些闹出事儿来。

也还真大有其福其幸的了,这身边就出有耗儿洪仁轩等辈高风人士,不嫌不辱,不厌不弃,又总及时耐心地予他以纠拨、导引,这娃子才险一步没有误入曲途的了。而至这眼下来,这眼下来,他个人已有发愿,说之后要行己以礼、以理,知廉耻,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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