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娘没在意两个侍女竟也因自己带动之下,而读诗流泪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诗境里,被李太白的诗情感染了,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心思,自己的伤心事,从而伤心。
段七娘生长在官宦之家,祖父家与外祖家也都是锦衣玉食过着好日子的,到了父母这一辈,父亲长得俊美一表人才,母亲更是美艳如花,赛玉欺雪,光照一室。七娘打小就由外祖延请了名儒文士教习经义诗文,及七娘长大,外祖常有“恨不七娘是男儿”之叹。若七娘真是男儿,当可以去参加科举中个举人甚至考一个进士了,那就光宗耀祖了。
但后来父亲段简投靠了武家门下,做了一条狗。而且,卑劣到为了自己爬,连自己的爱妻都献给了上司,以图侥幸晋升。当段七娘知道这样的真相,只觉万念俱灰,前面是一片黑暗,某天出去,便欲寻一座庙宇出家去,觅一青灯残卷的庵堂,了此一生。
好在,遇到了师父慧雪神尼,一代侠尼,慈悲七娘身世与聪慧才情,带在身边,教以武艺,将那世间的种种道理给她听,开解她回心转意,重入红尘世中,以世情炼心,入红尘中,做世外客,以出世心,做入世事。
后来,又得闻父亲段简竟然助武三思武攸宜诸武,杀害了陈伯玉一代诗祖,段七娘更是对父亲视若寇仇,要不是碍着父女亲情养育之德,想七娘尚幼之时,也曾感受着父母对自己呵护宠爱之恩,她自己就大义灭亲了。
因着这个缘故,段七娘就以自己才艺,在彗雪神尼与侠道中人相助下,于洛水边声名崛起,诗剑双绝楼遂成洛阳一个品牌,代表的是文武两途的好手高人荟萃之所,在上层社会与江湖武林中,都创出了字号。
随着年岁渐增,作为青春美貌的才情之女,多才多艺,也多思多情,但藤萝欲托乔木,美女欲遇英雄,而英雄难遇,红拂难奔。
今天读到这李太白这首《梁甫吟》,感受到太白的英雄之喟息,壮志之难伸,想到自己虽有才情,但这世上缺少知音,眼前尽是名利之徒,有种阳春白雪,难以同调,曲高和寡之寂寞。更有忧心如父亲这种“大人”,因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纵然逍遥法外,但法网恢恢,天道不灭,自有正义出头之日,“大人”又将怎么办呢?在何处可以安身呢?恐天下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吧?
不知怎的,段七娘有种预感,这个李太白,将会与自己的父亲,天然地,成为敌人。因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啊!冰炭难以同炉,正邪难以两立。这两类人,都是各有各的宿命与归宿的。
感喟身世,回到诗歌,又重新读完了全部两张纸上的诗作,段七娘才注意到一件事:这些诗,可都是李太白的。
李太白,李太白,这李太白究竟是何等样人呢?
段七娘上了自己的闺阁,在书案上,摆着整齐的文房四室,还有一摞摞一叠叠诗文稿子,有抄录的,也有七娘自己作的诗作文章。
而在一处七娘认为最重要的位置,有一只贵重的箱箧,袭以香盛玉潢,里面全是两个人的诗赋稿子,一个叫李青莲,一个叫李十二。这两人的诗作,与现在读到的这个李太白的诗作,又有些不同,似乎是三个人,但段七娘又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似乎这三人之间,有着若隐若现的一缕联系,也不知这一缕联系究竟是什么,是都姓李吗?还是这三个人之间有某种亲友关系?就像诸谢?谢灵运,谢朓,谢惠连?一门三诗人?
段七娘因着今天读了李太白诗的缘故,就又将李十二与李青莲的诗作拿出来,一首首重新读起来。
标为李十二的诗:
李十二
上楼诗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李十二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李十二
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示可轻年少。
……
李青莲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童稚开刑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憇,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李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