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对张旭的话置若罔闻，看着张旭的字，竟嘴不复言，只是发出各种声音来，像是猪吃食的咂嗒声，啧啧不已，又像是咀嚼筋骨，咬得牙齿格格有声，脸色变得咬牙切齿的发青难看，并像从胸腔深处一时透不过气来的急剧地吸气，有力地喷出鼻息，双目闪着异光，而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润美如玉的手背上陡地有几道青筋若青龙游走，蜿蜓不已，看在旁人眼里大骇，便张旭看了，也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上乘武功的内功心法练到相当境界后被外力感应所生的朕象！
过了片刻，永王的神情变得山高水长的辽阔，眼睛里含了欣然有动的愉悦，声音中带了惊喜：“我看到了山水，崖谷，鸟兽，龙蛇，虫鱼，草木之枝、叶、花、果与主干，森林，草原，江河，大地，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还有——战斗！”
永王的声间一顿，目光似被天地万象所迷，显出又欢欣，又畏怖，又惊奇的种种表情，脸色阴晴不定：“我看到了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的种种，都在长史这书法之中，我甚至看到了一个人曲折的命运：皇权，军队，江山，诗酒，美人，战争、火光、刀剑、逃亡与杀戮！”
永王的神色流露出一种想像的满足：“还有万众欢呼的场面，雄伟的阅兵，气势恢宏的气象，驭龙宾虎，剑戟森森，英雄男儿，效死壮士，铁血豪情，刀戈争辉！生命是如此的轰轰烈烈，站起与倒下，都足以睥睨天下，气吞山河！”
永王以敬畏与企慕的神情望向张旭，看永王的表情神态，他似是要向张旭跪下：“伯高先生，你不是人，而是神！是仙！是万物的造化、天地秩序的创造者、自然界的精灵！我不配作王，你才是！而且是唯一的，唯一的，王！”
永王说到后来，竟真的向张旭拜而跪下。
张旭见状，沉声喝道：“殿下，不可！”
张旭双手一抄，陡地运起玄功，随手而生两道真气，托住了欲要下跪的永王李泽。
张旭动容道：“天地秩序不可废，君臣之礼不可无！殿下若这样，可就折杀微臣了！”
永王见势不能拜下，长身而起，一怔之下，仰天大笑：
“人道张伯高豪放不羁，狂傲狷介，超迈礼俗，想不到还为俗礼所拘！”
张旭正色道：“臣虽纵酒使气，狂诞荒唐，痴颠于书艺一道。但大节不改，大义当守，大礼当行。平日官场的繁文缛礼固然管不了那么多，但君臣之义，臣还是看得颇重的。”
永王李泽有力地握着张旭之手，连连颔首道：“先生高义大节，小王钦佩不已。若世上都是伯高先生这样忠贞之士，忠义之辈，文武用命，万众一心，我大唐自会蒸蒸日上，国运日昌！”
张旭豪笑道：“国运日昌，我大唐当威服四夷，万国来朝。太平盛世，民富国强，歌舞升平，盛世修文。文运艺事，于斯为盛！某但愿花长开，月长圆，酒长醉，人长好。优游乎天地山水之间，行吟之乐，乐何如之？乐而欲吟哦助欢，吟哦不足，则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某之书法，就是这‘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八个字见施于笔墨纸砚之间矣。臣以笔作歌，以墨成舞，兴会之时，籍笔墨一以抒怀尽兴矣！”
永王道：“敢向先生请教书意笔法。”
张旭说：“书艺无他，关健在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天地山川，日月星辰，均为吾师。”
永王说：“愿闻其详。”
张旭说：“于天地山川，可得方圆流峙之常，于日月星辰，可得经纬昭回之度……”
他正这样说着，一个人匆匆穿庭而至，向张旭低声说了几句。
张旭脸上豪迈之慨顿时一敛，皱了一下眉，目光严厉地横了来人一眼。
来人不畏不惧，淡淡道：“皇甫大人说了，这事奉有皇上密旨，定要办理。”
张旭脸色阴郁，不语。
永王看着张旭神情，开言问：“什么事竟敢令伯高先生扫兴？小王能得与一闻么？”
张旭叹了口气，说：“‘无影鬼捕’皇甫摘星经过密查，获悉重要线索，这线索与宫内‘玄铁宝匮’被盗案有关。据说，在武林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房’与山东任城李家的人，以及这扬州辖下某个寺院的僧人，都与之有牵连。皇甫摘星以奉皇上密旨为钦命密使，命我们配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