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长街华灯不过夜。

此时夜尚未深,在天香楼的长廊那头,有一处极清静的雅间,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映的那窗上白纸翠枝分外清楚。雅间门外立着几名身着半袖长衫的精干汉子,眼神沉稳,气息从容,一看便是有数的高手。在这些高手的侍卫下,屋内有两个青年人正在对饮着。只是较诸在长廊那头厢房内已呈酩酊之态的江莫二人,他们是饮的浅,谈的也浅。

“谢大人请用。”一名贵公子浅浅笑着。

“世子客气。”一身便服的礼部侍郎谢仲歌浅浅应着。

二人举杯,微一点颌,浅浅沾唇。

“谢大人一心为民,官声素来甚佳。此番微服出访边城查实望江郡走私盐一事,功在社稷。本爵为您向朝廷请功,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大人何苦坚辞?”

“非下官孤耿不通情理,只是……只是边城之事,如今尚无定论,断不敢说到查实二字。况且此事本由按察院主查,下官当日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如何敢贪此功为己有?”谢仲歌自然知道面前这位贵公子心中打的什么盘算,只是自己一心为民,上拜天地,下拜君亲,如何愿与这权势薰天的东都按察院一路走的太近,何况最近京中流言如风,自己也有所耳闻……

“呵呵……”那贵公子一笑道:“侍郎大人无须过虑,本爵也是想为朝廷分忧罢了。为防外间物议,今日特地在这天香楼摆宴,而舍自家的水云居不用,这层心意,难道谢大人不能稍体一二?”

对方贵为亲王世子,又给足了言语,谢仲歌虽自诩孤耿,也不好在面上太过强硬,斟酌半晌又道:“世子应该清楚,边城走盐一事牵扯甚广,而且皇上下过秘旨,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秘旨?”贵公子用两个指头拈住青瓷小酒杯,微红的唇轻轻han住杯沿,缓缓啜吸一口,叹一口气道:“皇上春秋鼎盛,圣心长谋,实在是我们做臣子的福份。”

好一句颂圣之语,却是叹着气道出。

谢仲歌见他语调漫涎,却又不好指责,只好默不作声。贵公了似方醒过神,解嘲般翘起唇角一笑,拿起细耳酒壶自斟,却发觉壶中已磬,轻声向门外吩咐了一声。

门外立着的,都是那位贵公子的贴身护卫,一看便是武艺非凡,想来在这世上也是有名人物,但在这公子面前,却仍是如仆人一般低声应了。其中领头的姓宋名纲,乃是家臣首领,见公子发话,便欲去吩咐店家上酒,一转头却见着天香楼一小厮正端着食案向楼上行来,案上放着一个青瓷壶,还有一摆清炒黄田螺,正是下酒妙品,不由暗赞一声,难怪自己水云居一直未曾占得此楼的半分便宜,看这周到细致的服待便可知其缘由了。

宋纲向着小厮微微一笑,便欲伸手接过。

不料那小厮竟是一愣,陪笑道:“这位客倌,这酒菜是哪面厢房客人的,您有什么吩咐?”

宋纲闻言一愣,干笑两声道:“那你快去给我家公子取壶曲沃匏来。”

那小厮脆脆地应了声,然后向那边厢房行了过去,忽地似想起件什么事情来,转头满面歉意道:“客倌,实在是对不住,曲沃匏已经没了。”见宋纲面有不豫,连忙解释道:“确实如此,这不,我手上就是最后一壶。”

“那我们要了。”另一个守在雅间外的家臣冷冷道:“既然还有一壶,那当然是先给我家公子端上来。”说罢便伸手去接食案。

那小厮见这些人凶狠,哪敢阻拦,只得嗫嗫嚅嚅分辩着:“这酒是那边的客倌先点的,您几位这样可……”但一想到雅间里那贵公子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宋纲此人虽不是什么惯会仗势欺人的豪奴,不过向来跟着公子,一心只以公子为天,一心只想着公子既然点明要喝这酒,那便是必得办到。加之在这中土朝中却也没几人敢真地逆公子之意,自然也不以为这等行径有何不妥。向那小厮摆摆手道:“既然只有一壶,你就跟那边的客人好好说说,换种酒好了。”说着掏出块银子,丢了出去。

那小厮连忙伸手接住,觉着入手甚沉,不由一喜,但转念一想,那边厢房里的二位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哪肯自己去触这个霉头,不由一个劲摇着头,抓住食案的一角不肯放手。

宋纲见这小厮不识抬举,却也是怒意渐上。

恰在这时,朱掌柜急忙赶了上来,一问原委,不由大慌,又听着那边厢房里一个半醉声音急着催酒,连忙道:“宋先生莫慌,待我去与那边的客人商议一下。”

宋纲冷冷道:“真是好笑,我家公子何等身份,难道还要与那边的人争酒喝不成,有何商议的道理。你去告诉那边人一声,想来他们也不敢有何怨言。”

朱掌柜心中暗气,想着本是你方无理,怎还摆出一副不肯商量的神情,不由说道:“那边厢房的客人,却也不是我们小店能得罪得起的。虽说世子爷身份尊贵,可也不知那两位客人卖不卖这面子。”

易家与东都抱负楼争斗不停,自然也让他这家天香楼与对门的水云居势如水火。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身为抱负楼身后东家的世子爷,今天会上自己楼来吃饭。由于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么麻烦,是以一直小意的很。不料这时见着豪奴嘴脸,却也生了气,心想反正那面也是莫家的公子,倒不如让你们自己去斗去。

这老狐狸明知莫公与劳亲王交好,却也刻意不点明,存心想看这两家生些嫌隙,倒是有些赌气的有趣意思。

果不其然,他刚刚那句话一出口,便见着雅间门口的几个汉子面上霜色渐上。待这几人听着长廊那头厢房内一声急胜一声的催酒声,更是心中大怒,暗道是哪家的醉鬼居然敢不把自家公子放在眼里?

宋纲使了个眼色,手下一个瘦高个扬声道:“那边房里的客人听着,我家公子瞧得起您的眼光,刚刚您要的酒我们这边留着了。多谢。”

停了晌,忽闻得那边厢房里响起来一个声音:“敢问是何方贵客?这般瞧得起我兄弟点的美酒。”声音不高,却透过木门让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而且并不刺耳,足见功力深厚淳正,只是光闻声音倒觉着那人年纪不大,却是极为沉稳。

宋纲抢先道:“东都世子属下教习宋纲,奉公子意,向阁下借酒。”

这句话一出,只闻楼道间一片寂静,半晌那顶头前的厢房里也没有片言只语传出。那瘦高个儿只道自家公子爷的名号报出,总能让世人忌惮三分,此时吓得那房里的客人不敢吱声倒也是理所当然,不由哼哼轻笑了声,伸手将那小厮手中的食案接了过来。

***

他手指刚刚拿稳食案的两角,便听着长廊那头的门轻轻被人推开。一抬头,见一个布衣遮膝的年轻人醉眼腥松地倚门望着自己。

下一刻便发觉手中的食案被一人捏住了另外两角。

眨眨眼,却赫然发现来人就是方才还远在长廊那头的布衣年轻人。数丈之地,不知如何竟是须臾而至,好快的身法。

宋纲自幼随劳亲王行走天下,后来被老王爷点为世子的贴身护侍,正是因为他不止武艺高强,更是见闻颇广。但此时见着这年轻人飘忽不定,如魅影般的身法,亦是止不住大骇,心道如此迅疾,偏又不沾一丝烟火之气,究竟是何方功法?如此高人,却忽然现身于此间,莫非是要对世子不利?一念及此,真气疾运布满全身,右掌微提,身子轻侧,以防此人暴而发难。

眼中却见那年轻人轻轻地捏住食案两角,却让自己那属下动不得分毫。又见他缓缓低下头去,深嗅一口,满脸陶醉道:

“好香的黄田螺!”

不期此人露了一手漂亮至极的功夫后,却说了这样极不合氛围的一句话。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而此时尴尬地拿着食案的瘦高个儿家将,有些尴尬地发现,来人很是轻视自己——而自己是堂堂东都来人,又岂能容人轻视?

于是化拳为虎哮,喷涌而出,直取那年轻人的额角。

一拳疾出,那年轻人却恰巧似无意中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的看似平常,其实却是极为高明。若退的早了,这袭面一拳自会变招,退的晚了,只怕柔弱面部难免拳殴之痛。偏生他在那拳风将要及面时退了半步……只是如此看来,他脚下的步法竟比那虎哮一般的出拳竟还要快上几分,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份眼光与时机的掌握,还有那山河溃亦难阻渔趣的定心。

如此一来,那家将的千钧拳力尽数击打在那年轻人面前尺寸的空中,全未来得及收力,不由胸中一闷,肩处一声闷响,竟是脱臼了!

年轻人再退半步,拉开二人距离,却把那放着美酒及黄田螺的食案留在了自己手上。

待见着自己身前那人托着右臂,脸上一片惨白,却兀自恶狠狠盯着自己,无奈笑道:“何必大动干戈,酒让你们便是,菜却是要留下的。”

宋纲见此人出手挥洒自如,一招未出便让自己一手下吃了暗亏,心中大紧,他一心所想便是要护着自家公子的安危,此时忽然见平白无故冒出个怪异的年轻人,自然料想对方定有所谋,此时见他示弱,更是疑虑渐生,面上一寒,轻喝道:“上前,给我拿下!”

只见狭窄长廊之间,拳风大作,数人分从数侧而上,踏板蹬墙,出手简炼却又配合默契,化为数条灰影自各方向那年轻人袭去。

那年轻人站在廊中,身周俱是拳风衣影,却是并不惊慌。

只见他一手端着食案,一手却如抚琴般懒散无比地在自己身旁拂弹着。动作虽看着缓慢,却是妙到毫巅地将来袭的拳脚逐一接下。看似胡乱击打的手指微屈而伸,竟在如隙中过驹般的时光内清清楚楚地点在了众人的手腕脚踝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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