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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四娘斗酒鼠搅局(1 / 2)

次日晨星下起程,就要按照日前计划,往青墩峡而去。寅时四刻,田校尉令众士卒起床用饭,整顿行装。因这日要行近二百里,且全是砂碛路,必是一日苦行,准备工作要做足,水囊、干粮、马匹、车辆,皆要齐备。众人都在忙碌。驼子勤力,帮士卒们捆扎行李后,又来鲍四娘与沉香处帮忙。

鲍四娘一脸的烦愁,唠叨道:“听说要跑二百里,又是砂石路,我们坐这车上,莫不要被颠死!”

“是啊,这一路的颠簸是免不了的。不过,”驼子笑笑,“我倒有法子减小一些。”

“你说怎么办?”

“把车轴的短毂换成长毂,虽则速度慢了些,但颠簸便没有那么大了。换直辕为曲辕,也可以减小车行震动……”

“你说的我不懂,你动手便是了。”鲍四娘说道。

驼子便挽起袖子,干起来。驼子的动作麻利,两刻钟的功夫便换好了。驼子让鲍四娘坐上马车,驼子驾车跑了一圈,果真不似往日颠簸。

车停住,鲍四娘跳下车,喜不自胜:“你倒是能干,什么都会些。又是热心肠。”

“过奖了。本是贩夫走卒。这个都不会,靠什么吃饭呢?”驼子憨厚地笑道。

“你是个好人。”鲍四娘看着驼子,认真地说。她很少用这样柔和的眼光看人,也不曾用夸奖过人。驼子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鲍四娘这回倒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说。”

“昨天我跟我们那个车夫吵了一架。”

“为什么?”

“左不过是他不会驾车,害得我跟沉香颠得都快吐了。我骂了他,他竟然还嘴,我就打了他几下,其实我没使劲的,但他非说我把他的胳膊扭肿了……”鲍四娘说着低下了头,竟然有些羞赧,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嘛,壮得像腱子牛一样的车夫她都能打过,这个女人实在不好惹。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帮你们说和去吗?”驼子问。

“不是。我是想,你今天,可不可以帮我们驾车?那个车夫肩膀痛,让他养几天吧。二来,他也带着气,我怕他报复我们,把车赶得更颠簸。”

我要是帮她们赶车,万一赶不好,她还不把我的皮扒了?驼子暗想。

“你倒是说话呀?犹犹豫豫的像个男人吗?”鲍四娘又焦躁起来。

“那田校尉能答应吗?”

“他敢不答应!关他什么事?”

“还有,我赶不好,你不会也打我吧?”

“扯娘臊,我是不讲理的人吗?”

你倒讲理,惯会拿拳头讲理。驼子心里说。不过,他越来越觉得,鲍四娘的内心并不是像她的外表那样刚强,有时候,她也像个小女子,需要别人的照顾。她的刚强,不过是居于弱势而不想被别人欺负,有意无意之间给自己套上一个坚硬的外壳罢了。

“好,就给你们效力几天!”驼子答应道。

这一路上,众人都不敢耽搁——为了晚间赶到青墩峡。崎岖不平的砂碛路颠簸不已,颠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士卒们叫苦不迭,马蹄出血,马掌更是掉得频繁,一路上马掌都上了好多回,真是走得人仰马翻。

驼子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一路还算安稳,否则这样的路途早把轮辐颠掉了,车上的两个女人坐得也算稳当,不似前几日那般难以忍受。中午打尖的时候,鲍四娘和沉香下得车来,对着驼子称谢不已。乍一下马的士兵们腿都打颤——一路上夹马鞍过于用力所致。有些士兵屁股也颠破了,兀自把手伸进裤裆里摸去,竟摸出了血来。归年的旧伤也犯了,屁股和大腿上结痂的地方又破了,出了血,他不好意思去摸,暂且忍着,只是走路时伤口磨着裤子,生生地疼,走路时未免扭着腿,看着有些怪异。

“你伤又犯了吧?”驼子问归年,“也难怪,这个马背上跑惯了的士兵也颠破了屁股。这路真是磨人性子!我这一路赶车,快了又怕颠着她们,慢了又怕掉队,也不好赶呢。”

“不防事。”归年说道,“皮也磨老了,没以前那么严重。”

“我晚间好好谢你,”鲍四娘对驼子说,“知道你今天出力了。”

“你拿什么谢?谁要你谢,你不打我就念佛了。”驼子戏谑道。

“我还带着几缗钱出门的。你别小看我!”鲍四娘也调笑道。

是了,你是驸马爷的外室嘛。驼子本来想说,这些日子他早听说了。想一想又止住了话头,这话大概鲍四娘不爱听。外室毕竟不明不白的,有些不光彩。

沉香低头吃干饼,看也没看他们。归年也不好跟她说话,这些日子总有些尴尬,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们之间产生,似有还无。沉香像一面秋水,本来平静如镜,忽然被归年无意间吹拂得涟漪连绵,这许多的幽愁暗恨,怨谁呢?

沉香只吃了一个饼,喝了几口水,便做罢了。她把身边干枯的芨芨草花穗揪下来,塞进一个绣好的荷包里,那个荷包是个骡子形状,绣得憨顽可爱,褐色绸子滚金线,很是精致。

“怎么不绣花啊朵啊,却绣个骡子呢?”驼子问道。

“这你还不明白。有人惯会讲故事嘛。”看着驼子还发懵,鲍四娘补充道,“忘了青石关剪纸马的时候,归年讲的那个故事了?两只骡子。”

“这也是个好寓意。”驼子说道,“我们现在就跟骡子差不多嘛,全靠脚力。骡子虽然慢点,但有耐力嘛。能走到地方,我们就赢了。”

沉香把荷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口子开在尾巴上,装完草正好把尾巴打个结系起来,很有匠心。她站起来,把荷包扔给归年,就回到马车上去了。

归年一懵,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绣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她自己一个,你一个。”鲍四娘说道。

“芨芨草花穗能止血养伤口的。”驼子笑说,“她给你的药嘛。你没办法煎,晚间拿它用滚水泡了,喝了一样管用。这个丫头,对你真有心。我给你们说个媒吧。你把她收了。你阅人无数,像她这么标致的还没见过吧。”

“闭上你的臭嘴!”归年骂道,“我现在没有半分心思想这些,我也不想让她有这个痴念,徒增烦恼。她有她要去的地儿,我有我要去的地儿,我们最后还是分开的。四娘,这个东西你帮我还给她吧。”

“你收下能死啊,不过是个荷包嘛。人家并没缠着你。男人的心就是狠!”鲍四娘说道,“灯油少得可怜,她在那点灯火底下绣了这些日子才绣出来,洗漱都是摸黑的。你就忍心还给她?到了西州,她走她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谁能扰了谁呢?”

是啊,自己和沉香终究是殊途,归年想道,两只可怜的骡子,最后还是各走各的路,她有点念想就让她去想吧。

田校尉见众人都吃过干粮,吼叫让上路。米司分这顿饭倒吃得利索,和阿什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又见阿什玉还有些流鼻涕,便把自己身上的羊毛背心脱下来给他穿上。事实上,这一日米司分都在嘘寒问暖,百般殷勤,阿什玉也不好太过冷淡。

众士兵们跑了大半天路,浑身像散了架,都撅着嘴想延缓片刻,个个望着马犯怵。田校尉情知不抓紧时间,晚上便赶不到青墩峡,投宿的地方都没有,另外,人一歇的时间长了,越发犯懒,只有一鼓作气地接着跑。

“听着,晚上赶到驿站,我掏钱,请大家吃肉喝酒。这会儿谁再不起来,老子的鞭子不认人,定要他皮开肉绽!”

众人听了,只得打起精神,策马扬鞭,一路奔去。

这一日长路奔袭,让人的眼睛都望出了血。看着路在地平线上消失,好像是望到了尽头,但跑到跟前,原来还是那么漫无边际,没有休止。一亭过了一亭,一堠过了一堠,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中原大地上的落日,是落到山下,或林间,或屋后,而关外的太阳落时,在地平线上转瞬即逝,没有任何过渡。

日落之后,骑马跑在前头的打起火把照路,后面的紧接着,恐怕掉队。

到了青墩峡驿站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开始还只是细碎的颗粒,到后来成了扯棉拉絮的大雪。幸而队伍终于在戌时一刻挨到了驿站。一行人下了马,又饿又累又冷,几乎瘫在地上了。田校尉到还没有食言,他扔出两贯钱给驿丞,让他去备办一桌子酒肉。

酒菜上了桌,屋子的热菜、热汤、热酒水、热炉火让人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胃口也大开。众人都吃得狼吞虎咽,把烫过的热酒一杯一杯饮下肚去。有的兵丁见沉香和鲍四娘没有喝,调笑道:“我说你们两个女人也喝一杯,这么冷的天气,喝杯酒正可去寒气。难道怕醉了不成?”

“对啊,你喝醉了也不打紧。你的功夫谁没见识过?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放你娘的屁!”鲍四娘骂道,“奶奶我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尿床呢。我几时喝醉过?沉香你有宿疾就不要喝了。我跟他们喝一回,看谁酒量大。”她拿过烫盆里取来一瓶热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酒!是地道的高昌葡萄酒!”鲍四娘赞叹,“一瓶子下去,心里好暖和。今天就痛饮一回。你们这些七尺的须眉,哪个来跟我比比看?倒是谁的酒量大?”

“我们不敢!姑奶奶,我有几个脑袋?不是找死嘛。”

“是了,你是驸马爷的人嘛。我们敢跟你叫板?”有个杜姓的兵丁小声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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