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语。”她笑一笑,“现在你打算去哪里?”
一个问题就问倒我了。
是啊,去哪里。
我的茫然表情让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才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有汽车喇叭声,紧接着不远处有人在叫,“琴弹!”
定睛看去,发现是金浩。
杨以珊习惯性的紧张起来,“这不是金警官吗?什么情况?该做的笔录不是都做完了?”
我轻轻道,“金浩是我高中同学。”
金浩已经停了车走过来,向杨以珊点一下头,“杨律师好。”然后才看着我说,“你这是刚从家里出来,还是要回家?”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发生一系列事情之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迟钝了。
好在又是杨律师,“呃,那个,我怕她睹物思人,准备拉她去住酒店。”
金浩疑惑了一下,“哦,也对。那我送你们去吧。”
我才要推辞,杨以珊不客气地答应下来,“那太好了,谢谢!”
坐上车的时候,她小声对我说道,“不要一味逞义气。我的原则是:肉体层面的舒适虽然不能减少内心的痛苦,但至少不会再增加。”
噢,我噗嗤一声笑了。
太爱她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妙人儿。
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到酒店,杨以珊付了钱,住进房间。
我说,“改天给你钱。”
她摆摆手,“没关系。我会自动加到律师费里,从你每个月账户自动扣除。”
账户?
她狡黠一笑,“签字签太快了不是?合约里说了,你那些收租金的房子,每月收入有一个账户,我的律师费就是从那里扣款的。”
哦我忘记了。
我忘记自己身价“一亿”了尼玛。
当下苦笑笑。
“我就住你隔壁。”她指一指电视墙那边,眼睛却看着金浩,“有事情叫我。”
还是不大放心这个同学警察。
我朝她点点头。
金浩摘下帽子,头发上有汗珠。看仔细了,他虽然不高,可是浓眉大眼的,满阳刚。
“真抱歉……你们家发生这么多事,我居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客套话。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摇头道。
四周一片宁静。金浩像是鼓足了勇气,慢慢说道,“我其实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用你的超能力?”
“什么?”
“我是说,那次在方河里。我还记得,你让河水逆流,还在水里和空气对话。那一定不是空气吧。而且,那次你还受伤了。”他指一指自己的脖子,“你很勇敢,又聪明;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生。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回忆慢慢浮上心头。啊。是啊。那是我的第一战。
十七岁的我,做出了生平第一个火院结。一战成名,也给自己留下了莫大隐患。
忽然他走近我,我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再走近,我再后退。
再退,屁股碰到书桌。
这是什么情况?!
谁知他伸出手,轻轻夺走我怀里的电话机放桌上,“放下吧,你看看自己的手臂。”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觉间,我竟抱着电话机一路,而且用力之猛,让电话机的话筒线在我胳膊上印了整齐的一排纹路。
可是这一幕何其熟悉?!
清溪边。腊梅树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雪衣赤足的公孙佳人。
我们俩也是这样,一进一退,一进一退,终于我为她戴上了一枚小小的花。
——因为我喜欢你。
——上次弄丢了你的花。再见。希望还能见到你。
那一刻,公孙佳人是那么吃惊。一双明眸卸下了所有防备。
我一直以为她终于感受到了我的真诚和毫无敌意。
现在想来,她只怕是在吃惊我竟如此轻易掉进她的陷阱吧。
心痛再度袭来。
这世上最伤人的,就是被从不设防的人伤害吧。
公孙佳人的那两针。
良和陈婆的别有用心。
还有姑姑的一耳光。
不是肉体的疼痛。是对我人生和人生观的全盘否定。
而对我没有任何伤害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又全部被我害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站不住。
金浩扶住我,“如果想哭,你就哭吧。为什么我从未见你哭?”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泪腺像是已经干涸。
“还是那个问题,”他诚恳地凝望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不用你的超能力?你不像是这么逆来顺受的人。”
“不见了。”我慢慢回答道,“我没有超能力了。不仅这样,我还被姑姑赶出了家门。”
金浩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心痛。
看到他这个表情,我突然又想起了一幕。
那时我们刚从水底浮上来。不,是我被他拉上水面。因为他刚刚发现水底里装满了尸体的洞。那时我们紧紧拥抱着,靠得很近很近。
虽然他不懂我的世界,可是他和我并肩战斗过。
我们就这样站着,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的衣领。
“那个,”也不知过了多久,金浩才向外慢慢退去,“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紧捏的拳头慢慢放松,突然他又说道,“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什么?!
他看见我吃惊的表情,赶紧解释道,“这是你晕倒在护士值班室之后,嘴里一直在念的一首诗。我很好奇,就去查了查。你为什么会一直念这首诗?”
我心里一咯噔,紧跟着剧痛,张口结舌。
金浩有点慌,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一个劲儿道歉,仓促地退了出去。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是啊。虽然这是爷爷临终前让我背诵的诗词,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背。实际上,他也从未提起过这首诗。
年轻时有鸿鹄大志,塞北江南,意气风发。可是如果不得志,失意而归,除了华发苍颜、破屋布被,再没什么身外物可以剩下。大梦惊醒的时候,人生都是一场空,唯有万里江山在心中。
这首诗,既不像是在形容我,也不像是在形容爷爷他自己。更不是爸爸妈妈。
他到底为什么会让我背诵这首诗呢?莫非爷爷别有深意?
虽然大家都让我好好休息,可是我怎么休息得了。
这一晚上,是我有生以来最最煎熬的一个晚上。
为什么偏偏此刻没有天眼了呢?
如果有,至少我是不是还能看到爷爷奶奶陈婆的灵魂跟我告别?
我神经质地到处张望,冷不丁打开厕所的门,或是盯着镜子看很久。人人都怕遇鬼,可是我此刻无比渴望遇到鬼。
躺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悠着所有人的样子。
最后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做梦。画面清晰程度又像是真实。
突然,雾气蒙蒙的空间里,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