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树华叔打破沉默，“婶儿，夜了，我送你回去吧。”
何狗婆点点头。
我放开手，她站起来，却没有动。
半晌才说，“丫头，我其实不怨你。怨你吧，好像我这心里头才舒服一点。所以你莫生气，我以后还是会怨你。怨到死。”
说完，回头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挪动双腿，走了出去。她那苍老矮小的身板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就像那天公孙佳人渐渐消失在雪地里一样。
罗天还是很不明白，“这老婆子！瞎闹！他孙子傻了醒了，跟琴小姐有什么关系啊！”
金浩是晓得我的能力的，知道事情肯定和我有关系，解围道，“好了，没事了。我们搞点东西吃吧，吃完休息。”
“对了，”罗天想起一件事情，“你叫来的警车呢？”
金浩笑笑，“我吓吓他们的。”
他们的对话，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不晓得自己坐了多久，吃了什么，最后如何回房。
我的脑海里，万念俱灰，一遍又一遍重复回放着何狗婆的眼神和话语。
——怨到死。
——怨到死。
——怨到死。
怨到她的生命终结，或是我的。
夜渐渐深，渐渐凉。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枯坐着。
截止到今天，所有我为之愉悦过的事情，全部都是错。
助人是错，爱人是错。
被人助是错，被人爱也是错。
跟我亲近的，没几个好下场。
守门人或是明王，这些形容词用来形容我都不贴切。说我是扫把星或是瘟疫，只怕确实比较恰当。
静静坐了一晚上，阴气凝重的东厢房里，我所期待的魑魅魍魉一个都没有出现。
出现倒好了，我绝不抵抗。
次日清晨，略略洗漱完毕，看到金浩，却不见罗天。
“罗大哥呢？”我问。
“他说很久不见乡村风光，出去转转。”金浩回答。
胆子倒挺大。经过昨天那么些事儿。
金浩仔细瞅瞅我的眉眼，“你，昨晚没睡好么？”
我点点头。
金浩像是想要安慰我什么，却不晓得说什么好，支吾半天，指一指屋后，“对了，后头那片竹林真好，旁边还有个木人桩呢，是你用来练武的吗？”
啊。我抬起头，对呢。
“是爷爷种的竹子，大伯给我做的木人桩。”忽然有阳光从我心田掠过，桃花落满山坡。
眼下，却都物是人非了。
金浩突然握住我的手，“琴弹，我能说句话吗。”
我看看他。
他的表情很诚恳，“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真的，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说来轻松。
我垂下头，缓缓说道，“金浩，你说得对。若要再无耻点，我甚至可以用一个朋友的一句话来安慰自己：死并非’生’的失败，而是新生得到复苏的转机；也许滚胖死了，转世投了富贵人家，对他其实是好事，只是我们没有亲眼见证，所以迟迟不能释怀。——可是，即便我什么都明白，还是忍不住难过。因为，我不希望我自己，就是这种该死的转机。”
金浩听明白了，叹口气。
“我说，金警官，”罗天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打算抓着琴小姐的手到什么时候去啊？”
金浩这才放开我，很无奈地看他一眼，“罗律师你出现的总是很不合时宜。”
“是。应该更早点才对。”
“我是她的同学又是警察，你担心什么呢？”
“别误会！我可不担心你，”罗天笑嘻嘻，“我担心琴小姐回过神来给你个过肩摔。”
两个人斗嘴间，树华叔也来了。
“丫头，吃过早点了吗？我带你去给爷爷奶奶上香吧。”
于是出门，一行人沿着田埂，踩着清晨青草上的露珠，默默前行去坟头。村庄其实最能让人安静尤其是清晨。人们的欲望多容易满足啊。早上吃饱，下地干活儿，晚上吹吹牛，不担心自家吃的东西有污染，累了就睡，满眼红红翠翠，日子缓缓。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就这样在老家呆着，哪里都不去了。
树华叔领头，金浩走在我身前。我偶尔会看一眼他宽阔厚实的背。
他大概是真的挺喜欢我吧。可是，我并不欢喜，也并非没有欢喜。
我的心像被打了一种特殊的麻醉药，除了痛，感受不到别的了。
到地方，敬香，磕头。
临终前一直苦苦等待着姑姑的奶奶。
和死不瞑目、担心我被责难、又牵挂着爸爸的爷爷。
你们都没想到吧？我的人生，居然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我的额头碰触到地面，脖子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再也抬不起来。
回程路上，离我们家坟地不远的另一片坟地里，也有一个人，在墓碑前坐着。
仔细看，居然是何狗婆。
她的手搭在墓碑上，头靠着手臂，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我轻轻走近。
“王奶奶……”
她被我惊醒，浑浊的眼睛看看我。她眼睛里还是怨气重重，毫无善意。
金浩悄悄地站到了我侧面。
何狗婆却回头看墓碑，说道，“丫头，其实，你那天来找我问滚胖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会有灾祸。”
“为什么？”我问。
何狗婆叹口气，“傻了十几年了啊。滚胖最初变傻，家里为了给他治病，都跑断了腿，跑丢了命。可是十几年过去，我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因为啊，我也曾设想过：滚胖如果哪天醒了，会怎么样？也许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都不懂以后，傻小子会更难过。”
我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