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叵从身后拍马赶上,抚掌笑道,“琴弹姑娘显是深爱此情此景,才诗性大发?”
我看看他,“嬴先生,到现在为止,琴弹绝对认为你是蓄谋已久的。”
“哦?”他饶有兴致,“此话怎讲?”
我看着自己呵出来的热气,答,“从十天前邀请我上马车、到半真半假的解释卦象,以及通报卫侯,都预谋着让我来此地,尽享牧场的美好生活。”
他愣一愣,旋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琴姑娘表达感谢的方式,很特别啊!”
我也笑了。
“姑娘可觉得冷?”嬴叵问,“怎么看,都觉得你穿的太单薄。”
“你忘记我是半仙了?”我此刻脚蹬厚履,身着雪色短袄,下着湖水蓝与翠绿渐变的细条纹锦裳,外套黑色貂皮连帽裘。会穿这么多,都因为虽然我不怕冷却怕别人看着别扭,“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秋天的牧场竟已呵气成霜。”
嬴叵以马鞭遥指西北方向,“再过去五六百里,便是姜戎边界,相比之下,姜戎所处牧场,天气会更冷。”
我点点头。
姜戎边界啊,我要去的就是那里!
赢叵聊性大发,“七十多年前,秦国先祖非子便开始在此为周王牧马,后来才被封为食邑。不容易啊!姜戎长久觊觎此地,我们与他们,既要和平共处,又要各自为阵。等会儿到了牧场农庄,琴弹姑娘见到防卫阵仗,莫要吃惊才好!呵呵!”
“嗯。”我抚摸着马儿脖颈上的毛。
嬴叵见状道,“我看这匹绝地马跟琴弹姑娘很是投缘,不然,嬴某就将它赠与姑娘吧。”
我却拍拍马颈,笑着摇摇头。
嬴叵误会了我的意思,“琴弹姑娘不喜欢它?”
马儿似听懂了似的,侧一侧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瞄着我,长睫毛忽闪忽闪,静静等待我回答。
我再次摇摇头,道,“琴弹还是孑然一身的好。没有聚,也就不必有离。”
嬴叵一震,“姑娘何至如此悲观?”
我没有回答,勒起缰绳,用脚踝轻轻敲一下马肚子。它欢快的朝马车跑去。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陈婆,珂儿、丝丝,我没有一个留得住。
没有一个。
何苦拼命抓到身边,然后再眼睁睁看着他们/它们一一离去。
终于在日暮之前,我们抵达农庄。
农庄就是嬴叵曾经提到过的中围。我这时才明白他叫我莫吃惊的原因。
真的是军备状态,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所有守卫均披战甲,执铜戬,身姿挺拔,精神饱满。
至于农庄,建设更是滴水不漏。即便郑邑也不过是夯土城墙,这里却是巨石累成,城高十米有余。别说是马,就算是个武林高手,想要飞跃这一圈高墙,恐怕也要煞费脑筋。
见到这情景,我更加肯定了之前关于盗马的猜想。
为什么此前我回答掘突“’盗马之谜’不解,我自己内心都寝食难安”?看下去吧。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盗马贼可是一个很诡异的人物哦!
因有守卫提前进去禀报,所以才待我们刚走到庄园门口,便有少男少女两个人飞奔而出,一左一右扑向嬴叵:“爹爹——爹爹——”
嬴叵把他们揽入怀中,两个孩子冲击力之大,差点没把他撞到地上。
短暂温存后,他才乐呵呵的转向我,“琴弹姑娘,此乃犬子与小女。耳、夏,快些见过琴姊姊,不许没规矩!”
两个孩子很客气的同我打招呼,好奇地瞪牢我看。
小男孩嬴耳穿常见的青色深衣锦袍,批皮裘,腰间系赤红马皮带,显得精神奕奕。
但小女孩嬴夏的衣着却有点奇怪。
她着黄色微泛红光的连帽深衣锦袍。我知道春秋初期染色技术尚不发达,此颜色极少见,因为必须从栀子果实中提取一种叫“藏花酸”的黄色素,工艺十分复杂;最奇怪的是,她梳细发辫,胸口结一个英雄结,脚蹬马靴。
为什么奇怪?唔,因为胡服骑射此刻还没来。英雄结与靴,是只有姜戎才有的装束。
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把纳罕悄悄藏在心底。
两个孩子都是长方脸、大眼睛、高鼻梁,但英气勃勃;说句得罪嬴叵的话——我想他们是像母亲更多一点吧。哈哈。
进到庄园,嬴叵安排了一间客房给我休息,并吩咐侍婢半个时辰后开饭。
我刚脱掉貂裘坐下,就看见少女嬴夏的满头小发辫探进门来。
我朝她点头,“请进。”
她大大方方的走进来,一点也没有汉族少女的扭捏。
到底是在草原长大的孩子啊。
“琴姊姊,”她离我两三米远,若有所思的望着我,“你跟爹爹很要好吗?”
“我?”我笑,“为何这样问?”
她想一想,“因为我想留牧原住,他不许,说,除非是很要好的朋友,才能在家里住。”
牧原?听起来是赢夏的小伙伴?
我招手令她走近,“那夏和牧原要不要好呢?”
她撇撇小嘴,走到我身旁,“有时候好,有时候不。他喜欢拉我的辫子,还喜欢把马粪放到我帽子里。”
我点头,“是,爹爹说的对,那便不是很要好了。”
她仍有疑惑,“几时我们会要好呢?”
我答,“当你不讨厌他拉你辫子,以及放马粪到你帽子里那天。”
她又撇撇嘴,“恐怕很难。”
我大笑起来。
实际上,嬴夏问出了我自己想问的话。真的,你不知看出来没有?你有没有也同我一样觉得奇怪呢?嬴叵对于我,有种没来由的信任感,不是么?
一直到晚餐,女主人也还没有出现。我没有问,也没有人给我解释。
我可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伯益牧场的。对多余的事情,本也没有兴趣太关心。
是夜,我拿着嬴叵赠我的“伯益玉符”,问明整座农庄空间结构后,便畅通无阻的穿行其间,预备着手检查所有可疑之处。
首当其冲当然是事发之地——马厩。
负责饲养汗血马的牧师见到玉符,径直把我带到曾经属于汗血宝马的马槽前。
苜蓿,胡草也。我记得“苜蓿”一词,系古大宛语“buksuk”的音译。苜蓿起源于公元前1000年的波斯,因其高蛋白质含量而成为汗血马的专属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