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开双眼炯炯有神,再不是先前那副文弱模样,“姜戎生活在牧场,自小就明白什么叫做’牵制’。放养牧群就同刚才捕捉这群小鸟,何时聚,何时散,如何聚,如何散,头马在何处,了解这些问题并反复演习,都是日常功课。用在战场上,只需把兵士军队看作牧群:清楚了解对战双方关系、每支军队走向与目的、以及每支军队的实力大小;则无论局面有多大,都能对任何一个战局了然于胸。”
嬴叵抚掌笑,“嬴某长期生活在牧场,也多次见过琴姑娘身手,饶是如此,却没悟出分毫道理。牵制——嗯,牵制——这就是空手夺白刃!适才琴姑娘的演习与秦伯的解说,真是精彩绝伦,令在下顿悟。妙哉,妙哉!”
我转向中庭一角,朗声道,“不知那位先生,你又悟出什么了没有呢?”
众人皆惊,这才随我目光看去。
角落那人不好继续按捺下去,扬声道,“主公,烈嗔回来了。”
咦,好不熟悉的声音!
秦伯赢开赶紧上前,“太史先生辛苦!”
“蒙主公劳心,烈嗔幸不辱命!”
“太好了!”赢开听到后头四个字,十分高兴。
我却深深纳罕,真的是很熟悉的声音。努力回忆……啊,居然是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个静静伫立在角落里的第四人——烈嗔,竟然就是曾在秦邑城外和我聊天的那位年轻书生!
只见他一步走到光亮处,先朝秦伯嬴开行个礼,再向众人拱手,“适才见各位谈性正浓,没好意思打扰。”
庭院里烛光摇晃,他的脸在光线中忽明忽暗,那剪影,那气质,让我既熟悉,又揣揣不安!
他朝我行礼,“姑娘演练说话之余,还能察觉烈嗔的存在,佩服佩服。”
待他抬起头来,我们终于四目相对。
啊!!!!!!!
多少个惊叹号,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飘逸俊秀,星目剑眉。
这是——这是——这分明是——
我差些没有喘上气来,一颗心开始狂跳!!!!!!
烈嗔??!!
居!然!就!是!良!
如果此刻有人用小手指轻轻碰我一下,我恐怕都会倒下。
如果时间可以凝固,此刻已经结冰。
一切的乌云都散开又聚拢。
我的念头在三千年里翻覆了无数回。
良!
良!!
良!!!
让我魂萦梦牵的人,此刻就站在我一米开外的地方。
赢开哪里知道我内心的地震,介绍道,“琴姑娘,这位是轩辕烈嗔。”
复姓轩辕啊!
轩辕一族,为黄帝嫡孙,出自有熊氏,亦称为帝鸿氏。黄帝曾居于轩辕之丘,故而得姓轩辕,黄帝的后代子孙遂称轩辕氏。
黄帝……嫡孙……
我内心的不安越来越盛。
黄帝……嫡孙……
良……
我忽而内心一动,仔细凝视轩辕烈嗔的眼睛。
就是这里不对!
他的眼睛!
明亮的烛光下,轩辕烈嗔的瞳仁,竟是如假包换的棕黑色!
不是良的碧绿色!
可是,缘何外貌竟然一模一样?!
秦伯嬴开继续介绍道,“轩辕烈嗔是赢开的太史。主理军政,偶尔嘛……”他没说下去,反而看看轩辕烈嗔,问道,“烈嗔,情况如何?”
轩辕烈嗔依旧远远站着,脸上挂一个微笑。我却注意到他有一刹那犹豫。
嬴开很显然也注意到了,挥挥手,“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是。”轩辕烈嗔答,“世父虽被困姜戎,然姜戎对大周终有所忌惮,伺候世父无微不至。姜戎夫人也常去探望世父。夫人远嫁姜戎,姜戎主对她数年来也算呵护有加。依烈嗔之见,秦伯无需太多担心。”
哦,明白了,原来轩辕烈嗔幸不辱的命,乃是去姜戎刺探嬴世与嬴缪消息。赢开说他“主理军政,偶尔”就应该还兼作高级探子之类。
很明显的,嬴开和赢叵闻言,双双松了一口气。
众人沉默半晌。
终于赢开重新打起精神,“对了,烈嗔,你刚刚也在吧?”
“是。”轩辕烈嗔微微有点尴尬,“其实……烈嗔很早就回来了。”
赢开宽厚一笑,不以为杵,“那你对琴弹姑娘的演示,有何看法?”
我越来越发现赢开的优点。他看似懦弱,实际宅心仁厚;看似细腻,实际颇有丘壑格局。
轩辕烈嗔谦恭的向我行一个礼,道,“姑娘芳姿,惊鸿一瞥,大开烈嗔眼界。秦伯分析,亦字字珠玑,令人深思。不过,轩辕烈嗔对于琴弹姑娘的补雀手法,还有一悟!”
“哦?”嬴开惊喜,“说来听听。”
我也很想听。“主理军政”的太史,这可是很了不起的职位了。
轩辕烈嗔这才向前一步,凝视我眼底。
被他这一看,我竟神思恍惚起来。
是良?不是良?
轩辕烈嗔道,“适才姑娘放出雀鸟,并没有当下立刻捕捉。相反,姑娘腾挪闪跃,更多举动竟是拦截那些即将飞出掌控的鸟儿,对于那些尚自蒙头乱撞的,姑娘反而先不去管它。如此这般,当所有鸟儿筋疲力尽之后,姑娘才施展擒拿术,将之一网打尽。若然把这个手法用到对战中去,轩辕烈嗔以为,便是制敌奇招。”
嬴开颔首,赞许道:“愿闻其详。”
轩辕烈嗔的目光转向嬴开,“烈嗔适才想出一个’分兵制’。将我秦军分为三股,各有统帅与副将;三军依次与姜戎对垒。即便是姜戎,大军出动一定也需要粮草。我们的第一军先战,战到姜戎弹尽粮绝、精疲力竭,拔营回转的时候,第二军再出动,如此这般,定能使姜戎疲于奔命,无暇主动求战……”
我一凛。晋文公曾用过的分兵制,原来早有轩辕烈嗔提出。只是,为何史书从无记录?
想到史书这一节,头痛的何止一个轩辕烈嗔?!
就比如,“我”呢?!
不同于在唐朝我使用更多的是“王维”这个名字,如果我真的出现在先秦过,还为大秦帝国的明日辉煌出谋划策,为何“琴弹”二字,从未见诸任何史料文献?!
这里我心事重重,那边轩辕烈嗔续道:“……另外,如果姜戎识破我方诡计,同样以’分兵制’来抗衡,我们再使用秦伯刚才提到的’牵制法’,集中多股力量同时攻击他们三军中的最强一军,击溃后再转头收拾较弱的两军。总之,分军或者合军,视姜戎动作而定,虚虚实实,定能令他们晕头转向。”
嬴开面露微笑,大喝一声,“好!烈嗔诚乃天下第一军师!”
到现在为止不过半天,那蹲蹲站站忐忑不安的秦伯嬴开,竟突然爆发出帝王之气来,真叫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