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半晌，没听到声音，悄悄转回头，只见洛桑一动都没有动，还是那样垂头看着我。
“可可西里……”他慢慢叫出我的名字，“不管到哪一天，不管到哪里，你都能像现在一样，和我在一起吗？”
什么？！我心一颤。鼻子里渐渐充盈一万个十万个酸细胞。
不行啊。洛桑。不行。
见我没有回答，他才慢慢挪开目光，“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印象里，我的母亲的确是女奴，她有一双美丽的碧色眼睛。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我也不过刚刚记事。她被卖到了更苦寒的地方，我就被送到秦国做了马童。渐渐长大，我发现了自己的特殊本事——打开任何一扇门的时候，只要想着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我都能瞬间抵达。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打开过无数扇门，却再也没找到过母亲。”
我坐起身来，“洛桑……”
他重新看我，碧色双眸里，晶亮一片，“你说我就坐在你的对面，却不知道你的悲伤。但我想，一定和你亲人有关系吧。你像是一直强忍着什么一样。你在笑、在说话、在救助他人的时候，把悲伤掩饰得滴水不漏。因为你知道自己不能崩塌。只能笑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活着。因为一旦崩塌，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和亲人重逢。对吗？”
啊。我握住心口。剧痛攻心。为他，也为自己。
对，你说的都对。
可是洛桑啊，你究竟是谁？
我脑子里面，无来由出现校园里扮成轻松熊的良、从背后抱住我的情形。
“洛桑……”我的眼泪慢慢滑落，“我是万恶之身……我亲手葬送了我所有亲人的性命……所以，你明白吗，我根本就不配感受风沙星辰，我根本就不应该再笑……”
洛桑惊呆了，一瞬都不瞬地凝视我。
往事一幕一幕在我心中翻过。
“迷达告诉我，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亲人的离去，所以心里迟迟无法放下；米沃告诉我，身心受的苦，也是修行的一种，活下去才能功德圆满；阿姆娜告诉我，要像孔雀那样，懂得把苦难转化成养料。我懂，我都懂。但是好难啊。”我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无法停止，“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我想要在这里寻找我的身世，和一切能够救回我父母亲的机会。”
“出现在这里？”洛桑的声音有点颤抖，“可可西里，不是我吗？不是我把你掳过来的吗？”
我摇摇头，“不是啊，洛桑。你只是把我从秦国掳到姜戎，但我其实来自几千年后的世界。所以，对你而言，我只不过是一场梦。你对我而言，也一样……”
洛桑的眼睛里是浓浓的不置信和难以理解。
很久后我才回答他最开初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有办法承诺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不要说了！”洛桑突然打断我，他的声音短促、粗暴，同时无比难过。
他猛地探手紧紧抱住我。这一个瞬间，我周身被他的气息完全包围，脑中一片白茫茫。好在他又迅速撇开了我，起身回到炉灶旁。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他背对着我坐下，拨弄了几下篝火，毕剥之声断续传来。
我望着他的虎背熊腰，内心既温暖，又酸楚。
洛桑，即便你真的就是良，我又如何能够亲口告诉你：你是活生生的存在，而我只是一个泡影；抑或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百年，而我还必须回到三千年后那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无论前者后者，总有一个人会寂寞。
叫我如何敢承诺什么。
到底疲倦，胡思乱想着，我竟渐渐盹着。
再睁开眼时，阳光已经耀眼得厉害。我觉得至少是中午光景了，屋外的雪色从细小的门缝中射进来，格外清冽耀目。
篝火不知何时灭了，屋内一片寒冰刺骨。洛桑还半坐半卧在坐榻上睡觉，不知道冷是不冷。
我起床，为他盖上被子，自己打开门走到屋外。
这次学乖了。我闭着眼睛走出去，一点一点让眼睛适应雪光金顶的亮度，直到最后睁开。
太惊人了。
我们被雪山环绕着，每一个雪山峰顶都被冰雪覆盖，在正午的晴空骄阳照耀下光芒四射，有的似金字塔般壮美，有的山尖如刺直插云天。我，不，哪怕是小木屋，在这群山环绕之间，都只是一个渺小的黑点。云雾飘摇在天地之间，随风散开或者聚拢，美轮美奂。
我张开双臂，衣服猎猎作响，云雾从我腋下飘过。
雪山上的雾，不简单是气，其实很像夹着雪粉的寒气。寒气穿透我每一寸肌肤，不冷，却沁心。
爸爸妈妈，你们在无间地狱里，看到的又是何种风景呢？
琴弹一定会救你们回来。
回到小屋内，洛桑依然睡着。他显然也倦极了，些微响动没有惊醒他。
嘿嘿，任我鱼肉了不是。
我在他身旁蹲下，还是很想掀掉他的面罩。
很丑？很美？有一个很美的母亲，孩子应该不会难看吧？
岂料我的手指才刚碰到他的面罩，他闪电般大手一挥，擒住我手腕，用力一带，我整个人做滚地葫芦，直接倒翻在他身旁。
“啊！”我惊叫失声。
他却没有动过似的，依旧闭着眼睛。我要起身，被他仍抓住手腕按回来。
就这样躺在了他的身边，面孔离他三寸远，彼此呼吸相闻。
我这里羞红了耳根，他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半分。
“洛桑！”我试图挣脱手腕。
他闭着眼睛说道，“不要动……”
又是这句！
“……不要动……”他闭着眼施施然说道，“可可西里，我现在很想占有你。可是我不敢。你不只是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羊群马匹，还是除我母亲之外，第一个让我很在乎你的感受的人。”
“啊……”我怦然心动，无法呼吸。
天哪。
已经不用问我自己是否喜欢洛桑。
内心的反应代表了一切。
“我不想对你用强，”洛桑终于缓缓睁开碧眼，幽潭一般的双眸比雪山更美，“所以你就不要再刺激我了。乖乖躺着吧，陪我睡一会儿。”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对而眠。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是良从背后抱着我的时候，吟诵的古诗。
诚如公孙佳人所说，遇见她（大劫难），对我和良，都是一场考验。这考验的结果是我俩天各一方，从此花叶不相见。我理所当然接受了，也认为自己从此必定心如止水。
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我竟然遇见了这个叫做洛桑的姜戎汉子，分分钟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欲念的女人！
莫非，这也是一种考验？就像毒虫之于孔雀？考验我是否能通过情欲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