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我也很奇怪，头都要坏掉了。
天色依旧是黑蓝黑蓝，姬氏兄弟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卧榻睡觉，我则抱膝思索到天明。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伯益牧场的情景。
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关山，碧草连天，嘉树如盖，牧人们训练有素，马儿在山坡上优游放牧，美不胜收。
赢叵是奉命养马之人，同时为秦国驻守边关。伯益牧场，无论是地理位置、军事位置、或是政治意味，都险要至极！为何将它废弃，让突厥之王大摇大摆进进出出？！
等一下，等一下。
慢慢来，让我理一理头绪。
无论是《尚书》《礼记》甚至更草莽一点的《东周列国志》里，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周幽王得美女褒姒，生下一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旧太子宜臼，改立此子为天子，并驱逐昔日王后也就是宜臼的母亲——申氏，触怒了申侯，这才最终导致了一场世纪大战。
你会问申侯怎么生那么大的气呢？
废话。申侯之所以成为王室最高地位的“侯”，而不是地位相对低下的“伯”，都是因为这个贵为王后的女儿啊！
废除太子，驱逐王后，相当于削了申侯的“地位”，又掐灭了他外孙成为未来天子的希望！
其实触怒了申侯倒也不打紧，申侯势单力薄，翻不了多大的天。
可也正因为他翻不了天，这厮就干了一件大蠢事。
什么事？叩门揖盗！
“邻居，你好，我家主人太坏了，麻烦你帮我把他干掉！”
天下哪有这便宜午餐。邻居帮忙干掉主人的下一个动作，必然是成为你的新主人！
古往今来，许多人干过这件事！没一个有好下场！
比如著名的吴三桂！
被大家津津乐道的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不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史书记载，申侯大怒之后，竟向姜戎借兵，讨伐周幽王。
结果……
姜戎不但灭了周幽王，还顺便蹂躏了所有附近诸侯国。从此大周一蹶不振，诸侯国各自为政，华夏进入铁蹄纷纷的战国时代。
什么都没有错，就是时间错了。
如果现在申侯造反，比史书记载的提前了几乎两年。
而且，没有“烽火戏诸侯”，没有掘突这支奇兵突围救驾……照这形势走，姜戎可能占领华夏，东周根本不存在，战国春秋全是浮云，历史要改写！
来先秦之后，我卷入了和羌族、象雄的民族纠纷，谈了一场恋爱；最有政治意味的事，就是莫过于试图增强大周残存的一点军力：让掘突不要光芒太盛，也让赢开真正像个君王那样思考问题。
可是，有人对我做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们觉得我的存在会让大周过于强盛！
戎主忌惮我，因为他是首位既得利益者，可以理解。
可是那个“半仙”究竟何方神圣呢？！
死胡同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一无所获！
我抓耳挠腮，内心灼灼。
要疯了！
西周，突厥，羌，象雄，已经够搞脑子了，但现实情况比我们教科书上看到的还要复杂一百倍！
教科书上只会写“秦伐郑，三月连下五城”之类，它可没告诉我这中间还有“武将捉对厮杀三百回合”“文将斗智斗法”““内应叛变偷偷开启城门”这之类的细节！
突然之间，一个星光晃过脑海！闪闪烁烁，却没有消失无踪！
“内应”？
“内应”？！
我豁然起身。天边刚巧露出鱼肚白，我瞪着被窗棱划成九宫格的天空，差点没忍住大笑三声！
懂了！
夜枭嗓子，只能是内应！！！
哪是什么“师傅”或者“公公师傅”！！！
是“石父”，“虢公石父”！
虢石，虢国的国君，当今天子的其中一个叔父，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幽王尊称他为“父”，“石父”，所以全天下人都得叫他“石父”！
还记得吗，赵叔带提到过他，嬴开也提到过他。那位大！奸！臣！
更是主张驱逐赵叔带等一批贤良、以及发布寻美令的助！纣！为！虐！之！人！
也是他，撺掇褒姒争宠，更坚持驱逐申后与宜臼！
史书上记得明明白白。
只是他暗通姜戎这一笔，连任何古代文史资料都未曾记载过。
难怪周幽王输得一败涂地。连奸臣，都跟他不是他一国的。所有人，不管忠奸，都似乎只为着结束大周而来。
唉。
就是不明白姜戎给了虢石什么好处呢？又或者，那个“半仙”给了他什么好处呢？
他可知道自己通敌卖国的最后结局，乃是被人一刀斩于马下？！
天亮后，姬氏兄弟他们醒来，我告诉他们我前一夜的奇遇，以及我的分析。
掘突很冷静，“明白了。你说他嗓子像夜枭？似乎是虢石的声音。我也听过，很是难听，过耳不忘。日后我们需得留意虢石这老贼。不过眼下，牧场里一匹马都没有，我们三个，只能徒步到秦邑犬丘再说了。”
说罢，三人吃点干粮，上路。
合该有事，才走出牧场没几里地，刚刚转过一个山坳，忽闻身后马蹄阵阵呐喊连连。
回头望，只见远远的人马奔涌而至。
掘突哈一声笑，“才说没有马，这不来了。”
我的一颗心却直掉谷底。
姬成问，“琴弹姊姊，你可是觉得有不妥？”
“嗯。”我一边继续观察一边回答，“来的似乎是突厥兵马。”
掘突一愣，“难道牧场整个都已经被突厥占了？！如此随意进进出出！”
说的可不是？
我们三人当机立断，马上往山林的高处转移。总好过平地上被他们四围包抄。
不多时，突厥人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下山之路包围得水泄不通。
姬成到底年轻，连连叫苦道，“哥，怎么办？怎么办？”急得跳脚。
姬掘突沉着脸，鹰目炯炯，凝视突厥军队，什么都没有回应。
我也沉默，只静静观察突厥军队的阵势。
过片刻，才轻声问道，“世子可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他的嘴角，泛出我再熟悉不过的似笑非笑神色，低声道，“三五百人，却只有十数匹马，不符合突厥军队出战习惯；另外，他们虽包围了我们，却迟迟没有动手，也没有人上前一探究竟；还有琴，你看那汉子，魁梧高大，背负巨弓，四下兵马莫不对其唯唯诺诺，说明他是此队人马的首领。不过……”
“不过什么？”姬成迫不及待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