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阳又喝了一口荼，继续道：“法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受个人寿命的影响。例如，卫鞅兄你已经在秦国成功变法，秦法已经深入人心，百年之后，你我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秦法不会因为你已经去世了就跟着消亡，而是会被子孙后代继承，他们会继续遵守你制定的秦法。”
卫鞅得意道：“这是自然，法治远优于人治，不仅效率高，维护成本低，而且持久性也远远超过人治。”
曾阳点头，道：“法律尽管是由人来制定的，但立法者把法律制定出来后，就必须把权力交出去，交到法律条文上，以后如果有人犯法，就必须依法处置，立法者绝对不能法外开恩，否则法律的信用会受到极大的破坏。
如果法律的信用被破坏了，那国民就不会相信和敬畏法律了，他们只会相信和敬畏立法者手中的权力，从而想尽一切办法与立法者搞好关系，当自己触犯法律后，就可以利用关系获得法外开恩了。
这种情况下，法治已经名存实亡了，立法者利用手中的权力，将法律变成了玩弄权术的工具，谁跟他关系好，就算犯法了也会法外开恩，谁跟他关系不好，就算没有犯法，也会用莫须有的罪名处罚他。
在这种人治模式下，国家的治理成本会变得非常高，因为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会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用于经营人际关系，想尽一切办法结交和讨好有权力的人。本来这部分时间精力可以用来做很多实事，现在全部用到人际关系上去了，自然会导致人治国家的治理效率远不如法治国家。”
卫鞅哈哈大笑道：“曾阳兄，你真是我的知己啊，以前还真没有发现你对法学的研究达到了如此之高的水平啊，我卫鞅能得到你这样的知己，此生无憾了。”
见卫鞅已经把自己视为知己了，非常高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曾阳喝了一口荼，继续说道：“卫鞅兄在这方面做的极好，现在整个秦国，百姓和官员最相信和敬畏不是国君手中的权力，也不是你卫鞅手中的权力，而是你制定的秦法。
他们知道，只要触犯了秦法，就算和国君关系极好，和你卫鞅的关系极佳，那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和国君都会依法处罚犯法的人。
如此一来，秦国的百姓和官员，都不会沉迷于经营人际关系了，也不会去结交和讨好有权力的人，只会认真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严格遵守秦法。
在这种情况下，你和国君就能轻轻松松的把秦国治理好了。以法治国只有在开始的时候会很累，随着信用的建立和法律的完善，以后就会越来越轻松，而且国家的效率还极高，所有人在法律的管理下，各司其职，整个社会都在有条不紊的高速运转。”
卫鞅激动走了过来，握住曾阳的手，道：“曾阳兄，你今晚不要回家了，睡我这里，一起聊到深夜吧。”
曾阳微笑道：“卫鞅兄，让我留下来没有问题，但我接下来就要讲法家思想的一些缺点了，希望你听完以后不要赶我走啊。”
卫鞅正色道：“曾阳兄，你尽可放心，你今晚无论说了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绝对不会赶你走。”
曾阳这才放心，大胆说道：“卫鞅兄，我认为法家思想有两大缺点，一是热衷于酷刑，二是主张弱民。”
卫鞅大惊，道：“曾阳兄何出此言，如果没有酷刑，怎能让百姓和官员敬畏法律呢？”
曾阳叹了一口气，道：“卫鞅兄，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快要饿死了，这时候看到别人家里养了一只鸡，你把鸡偷来吃就能活下去，但偷鸡是犯法的，被发现后会被砍掉双手，请问你会因为害怕被砍手而不敢偷鸡吗？”
卫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能做到宁愿饿死也不犯法，但我知道大部分人做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不管多么残酷的刑法也无法阻止他们偷鸡。”
曾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秦公颁布法令，规定国人只能吃素，不能吃肉，违反者会被降爵，请问你会因为很想吃肉而去触犯法律吗？”
卫鞅想了想，道：“我当然不可能为了吃肉而犯法，大部分有爵位的人也不会去犯法，只是那些没有爵位的就不会在意这道法令了。”
曾阳笑了笑，道：“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要相让百姓和官员敬畏法律，并不能只靠酷刑，而是应该将糖果与大棒相结合。
例如，要想让官员不贪污、不渎职，最好的办法是给予较好的待遇，然后制定的严格的要求，严密的制度和合适的刑罚，如此一来，不用酷刑也能使用官员清廉和勤政。
对于百姓则是要让他们能吃饱饭和穿暖衣，不用为了生存而触犯法律，然后制定严密的制度和合适的刑罚，如此一来，不用酷刑也能使百姓守法。”
卫鞅认真的想了想，道：“对于你说的第二点我认可，我也知道要先让百姓不用为了生存而触犯法律，但你说给官员较好的待遇就能防止他们不贪污、不渎职，我不认可，因为很多官员受到的诱惑太大了，只有酷刑才能震慑他们。”
曾阳看着卫鞅，认真的说道：“如果官员会受到极大的诱惑，用酷刑也无法震慑他们，因为人在面临极大诱惑时，会完全失去理智，不管多么可怕的酷刑也会被遗忘。正确的做法是要防止他们遭遇极大诱惑，就像要防止百姓遭遇极端困境一样。
因为无论是遭遇极大诱惑还是遭遇极端困境，所有法律威慑方法都会失灵。当百姓遭遇极端困境，我们要给予慈善求助，当官员遭遇极大诱惑时，我们要弥补制度的漏洞。”
卫鞅用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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