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 塾(1 / 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春风和煦,百花烂漫,正值万物兴盛的时分。在荆州城南门外汉水镇上的一个小私塾里,一阵琅琅的读书之声从那里边传出,读的是《诗经》里的一首桃夭。吴先生站在长台上,一手持着戒尺,一手负在背后,正严厉地盯住下面的学生。学生们微闭双目,摇摆着脑袋,如数家珍般的将桃夭反复背诵。私塾外的几株古槐树上,一群鸟雀在枝头喧鸣,朝阳从茂密的枝叶之间,透过窗户照在窗下最后的一个位置上,那位置坐着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孩,约摸十四五岁,长的身长体壮,骨骼粗大。他把一本《诗经》竖立在桌上,脑袋有模有样的转动着,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是读书之声。只见他双手藏在桌下不停左右比划,一时划过一道半弧,一时直击横扫,似乎打拳一样,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练到得意之处,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落在那本《诗经》上,连吴先生走至他身后,站立了许久也浑然不觉。

这时学生们全部停止了读书,几十道目光一齐落在吴先生和那男孩身上。吴先生满面怒容,平日嘴上的一撇八字胡须,此刻几乎变成一条直线。他把右手的戒尺放到左手,突然一把抓起那个男童桌上的《诗经》,翻过数页,从上面撕下一层封面来,却是每个学生都有《诗经》一书的封面,而书里另露出一个深蓝色的封面来,但见上面用四个苏体字写着《黑虎拳法》。吴先生气得脸色发白,猛然将戒尺敲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喝道:“林莫问,你站起来。”

那男孩林莫问仿佛梦中惊醒一般,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吴先生,惊得急忙站起,辩道:“先生,我……我只是把这书放在桌上,其实我正背诵着桃夭,你看,我把诗经放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慌乱的从桌子下找了一本少了封面的《诗经》出来,双手颤颤畏畏的,欲翻出桃夭的篇章,但心虚神怯之下,连翻几次也没有找到。吴先生扬了扬手中的那本《黑虎拳法》,严词道:“这是什么?”林莫问摸了一下额头,吞吞吐吐道:“这是……这是用来集中精神的书本,对了,先生总不是说我读书心不在焉么,怕是娘胎里就坏了毛病的,前……前……前几日我同家父说起,啊,不对……是家父早知我有这毛病,所以他给了我找了这本书,说此书能让我收敛心神,那个……认真……认真听先生教学,还叫我带来上学,先生明鉴,学生将它放在桌上,一是为了牢记家父教诲,一是为了鞭策自己,以承先生教学之劳苦。”吴先生紧握的戒尺松了松,发出一阵冷笑,说道:“是吗,这么说,你倒是孺子可教,先生以前跟你说的,你都铭记心头,也罢,先生从来不为难你,咱们按老规矩行事,你今日回去且把桃夭这篇诗歌给抄一百遍算了。”林莫问一听,几乎惊出了舌头,自上私塾四年来,他对抄书本的感觉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不禁潸然求道:“先生,你前天罚我把关关雉鸠抄一百遍,我的手现在还酸痛着,这次你就宽容学生一回吧。”

吴先生收起戒尺,正色道:“我这是为尔好,先贤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之一生时不我待,若少年时不惜光阴,等尔觉之变老,那时想惜光阴也已不及矣,何况抄书自古百利而无一害也。”林莫问在心间暗骂:这臭书老头,老是这一套,抄书,抄书,你说着不腻,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但想到抄书本的难处,可要比挨十顿打都难受,用劲挤出两滴泪水,哀求道:“先生明教,学生深感,但学生昨夜偶受风寒,头痛身虚,实在不宜今夜再回去熬夜抄书本了,不是学生偷懒,其实今日我已是带病上学,我知道先生向来体贴过人,还望谅解学生这次无失之过。”吴先生看了看林莫问的脸,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苍白之色,虽然与之前有些判若云泥,但这目光散漫,泪眼潸潸之态,倒不是轻易能装出的,他本不愿为难学生,心下一软,道:“那好,书你今日便别抄了,但桃夭这篇诗歌,尔却务必背诵熟练,明日我来亲自查背,你病若不能坚持,可先下学回家。”林莫问喜得几乎叫了出来,恐吴先生看出破绽,他急拿起他的衣袖,呜咽道:“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学生此生能蒙你教学,实在是三生有幸,不,应该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对。”吴先生道:“私塾之内,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既得风寒,须静心养神才对。”林莫问道:“是,先生。”松开吴先生,装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坐了下来。

吴先生扫了众学生一眼,便走向长台。他刚转身,林莫问却冲着坐在第一列后面的另一个男孩嘻嘻哈哈的做起了个鬼脸,那个男孩一脸焦急,用双手拢住嘴轻叫道:“拳书,拳书。”但声音太轻,林莫问无法听到,他正顾着自鸣得意。那个男孩灵机一动,从桌上捏起一本书籍,用手指了指吴先生,又指了指书本。林莫问这才恍然大悟,一掌拍上脑袋,大声喊道:“先生。”吴先生恰好走近长台边缘,猛听到身后雷鸣似的呼喊,几乎吓了一跳,回过身来,怒视着林莫问,道:“林莫问,私塾之内,岂可如此大声叫嚷,你还有何事?”林莫问嘿嘿憨笑道:“先生忘记将书还给学生了。”吴先生道:“此书你让林镖头明日来我这拿,我还要问问他,你适才所说在家中的情况。”林莫问急道:“不,先生,我爹他太忙了,他要赚钱,天天在外头舟车劳顿,怕没时间来找先生,这书还是你给我,由我带回去算了,待哪日我爹有空闲的时候,我再让他提两壶美酒来拜访先生如何。”吴先生沉吟了一下,道:“你父亲今晚可在家中。”林莫问没有反应过来,不知吴先生有去他家中拜访之意,顺口接道:“在,他一般晚上都在。”猛然脑海又转过弯来,双手连连急挥,道:“不,不,他不在,大前天他跟荆州镖局轩大叔他们走镖去岳阳楼,还要三五日才能回。”吴先生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林莫问,而是朝坐在长台最前的一个清纯甜雅,肌肤胜雪,穿白色绸衣的女孩问道:“轩夕,你爹是否出去走镖了?”轩夕望了林莫问一眼,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副猴急模样,不停的朝自己眨眼,几乎忍不住发出笑来,站起身子,道:“回先生,我爹爹是走镖去了岳阳楼”。心想:“先生问的是我爹有没有走镖出去,而没有问林伯伯,我帮林莫问圆了这个谎,可算不上欺骗先生。”吴先生点了点头,道:“你坐下吧。”轩夕坐了下来。吴先生对林莫问道:“这书我暂且替你保管,待林镖头归来,我亲自给他送到门上去,尔休要再说了,现在是上学时候,为尔一人而耽搁众生这许多光阴,实是大不该也。”站到长台上,把戒尺与书放下,干巴巴地咳嗽两声,道:“诸生听好,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少不为学,长而无能。百年能几日,忍不惜光阴,眼下正是尔等进德修业之时,诸生莫以为儿戏等闲。林莫问学生在上学之时心不在焉,玩弄些小动作,诚然痛哉,望诸生引以为戒,切不可玩物丧志。眼下金人在北方对我大宋虎视耽耽,尔等不仅要奋发图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且还要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也,则如此,不枉生身于天地之间,不枉父母一番养育之心也,诸生可听明白?”众学生一齐哄然应道:“听明白了。”吴先生微笑道:“好,恢弘之志最是难得,愿诸生中有听入我言者,他日努力当为人杰,方不辜负我一番传道授业解惑的苦心。桃夭这篇诗歌尔等已读两日,相信已然熟悉,接下来是学习古文,在此之前,我要先教大家认识的是一位三国时期有名的人物,诸生先猜猜会是何人,我再讲内容,有知道的学生请站起回答?”

只见坐在窗下一个穿着白色绸子衣裳,公子哥摸样的学生站起来嬉皮笑脸的抢着答道:“先生,你要讲的是被董卓和吕布都想要打波波的貂禅么,我听春红楼的阿碧说她比西施还美,让那个小贼董卓和人中吕布为她丢掉了性命。”这公子一样的学生姓文名武功,乃是本镇上豪富文震南之子,这文震南是江南鼎鼎有名的人物,早年出身绿林,后来洗手行商,于黑白两道,交闻素广,但为人老奸巨滑,阴险毒辣。他花甲之年而得文武功这个独生宝贝儿子,乐不可支,对他自幼是千依百顺,娇生惯养,以至让这文公子小小年纪,便目中无人,横行乡里,更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肚的花花肠子,看见漂亮女人就不要命了似的,丑态百出,调戏良家妇女,上妓院找乐子,对父亲的小妾想入非非,事出不穷,应有尽有。文震南对这些事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他的歪理,不会玩女人的男人不是完美的男人,儿子这么小便会玩女人,实乃深得家风,大了肯定是有前途的。这文公子家中本私自请了教书先生,只一日带一帮奴才在镇头玩耍,偶遇轩夕,惊其豆蔻年华,清秀绝伦,明艳无双,遂谴人跟踪,打探轩夕住所,得闻是荆州镖局总镖头轩子范之女,碍于威名,倒不敢胡来,后打听到轩夕在清风私塾上学,当即回家同父亲闹起,也要上清风私塾上学,文震南自无不允,这文公子于是跑到清风私塾耍起风流大宝来。吴先生脸露尴尬,虽恼文武功出言粗鄙,但他是客居他乡,不愿得罪于人,惹祸上身,只得陪笑道:“文公子原来对三国时期的人物都有听闻,真是年少识广,但我要讲的并不是貂禅,你再好好细想。”

文武功搔了搔脑袋,倏地一掌拍在桌上,大叫一声道:“不用想了,我知道,哈哈,先生要说的肯定是曹操二儿子写的,洛人赋里面那个翩若惊雀,舞若游蛇的大美女甄氏吧,听阿碧说,曹操本想要她做老婆的,结果被他大儿子给抢了,大儿子抢了不说,这个二儿子一见也想抢,不过抢不赢他大哥,最后落了个相思病的下场,奶奶的,可惜不是我,不然我说什么也不让做大哥的给抢了。”

吴先生脸色一红,微怒道:“文公子在课堂上休要说笑,你请先坐下,我要说的不是女人。”生怕文武功再说些什么不雅的话出来,冲着轩夕望去,道:“轩夕,你且答一下,可知道我要讲的是三国哪位人物?”

轩夕迟疑了一下,道:“是皇叔刘备么?”吴先生捋了捋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道:“非也,非也,皇叔虽说英雄,却非文人,再想去,再想去。”

轩夕想了想,道:“那一定是曹操了,他雄才大略,文采风流,写的一首短歌行几百年来脍炙人口,只是我可不喜欢他。”

她话才刚落,那边文武功早已争着喊起来:“曹操是我先说出来的,先生,她拾人牙慧,答对也算不得。”轩夕白了他一眼,讥道:“什么拾人牙慧,刚才你怎么不答曹操,而尽说女人,还不三不四的乱讲,不过也怪不得,象牙怎么会从你这等人嘴里吐出来,那倒怪了。”文武功对轩夕话中的刀锋一点也不在意,反把矛头推向吴先生,道:“谁让先生不事先讲明男女呢,三国人物男女出名的都有,比如大小二乔,凡是个男人,都想娶他们做娘子。”这时众学生在台下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有的说原来是曹操啊,我也早就想到了,但先生不会先让我回答问题的;有的说应该是曹操的儿子曹植吧,先生又没有说认识的人是英雄,再说曹操可是个大奸雄;还有的说是孙权,他礼结下士,纳贤为任,还派人杀了关羽;又有人争辩是关羽的。吴先生敲了敲戒尺,喝道:“休争,休争,诸生也稍安毋躁,下面还有没有哪位想得出另有其人的,快快站起来回答。”嘴里虽然这么说,却将目光落到第一列后面那个穿着粗布补丁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待私塾安静下来,方才站起身来,答道:“先生要讲的人物,是不是诸葛亮?”吴先生呵呵一笑,点头意示嘉许,道:“独孤所答甚对,我要教诸生认识的这位三国人物,正是诸葛亮,对了,你既知诸葛亮,可知他是何许人也?”。

那男孩姓独孤名冷,自小无父,由母带大。其母多病,以织补为生,家境最为困窘,独孤冷八岁便随人上山采药,砍柴添补家计,十一岁入学,已有三年。私下与林莫问最交好。他昔日上雷公山打柴时,曾听雷公寺的住持因玄大师说过诸葛亮平生,心敬其人,所知甚详,道:“诸葛亮上晓天文地理,下知三教九流,心中才智,鬼神莫测。他未出隆中之时,便知天下大势。后来辅佐刘备,建立蜀汉,使天下鼎足三分,奇创八阵图,巧造木流马,为报先主三顾茅庐的知遇之恩,深入南荒不毛之地,六出祁山军阵之前,最终病死于军中,年不及甲。”说完坐了下来。

文武功在一旁出言讥讽道:“穷鬼知道什么来着,说得再好听也是乱盖,依我看诸葛亮应该是个大傻瓜才对,他玉面长身,智慧超群,可是他不知怜香惜玉,还娶了个马面当娘子,他不知道,这怀抱美人的感觉是何等的风流快活,而他偏偏要成天对着那个马面娘子,大家说这个穷鬼是不是胡说八道。”一群和文武功混在一起的朋党登时哈哈大笑,均随声附和称是。轩夕望着独孤冷,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对文武功等人的讥嘲有若未闻,她不愿独孤冷受到文武功这等人的欺凌,有心替他打抱不平,出言相帮道:“文公子,人家独孤答得很对,他没招你惹你,你为何出言不逊,你是不是嫉妒他答得好,才心有不甘,恶言伤人。”文武功似乎有些惧怕轩夕,笑道:“轩妹妹,我又没有说你,你干吗为这穷鬼针对我,这穷鬼有什么值得你帮他说话的。”轩夕冷哼一声,道:“谁是你妹妹,你别乱叫。”文武功嘿嘿直笑,道:“不叫轩妹妹,那叫什么,你爹与我爹是相交已久,我又长你一岁,哦,我知道了,你定是想要我叫你娘子,只是此事还太早,待将来咱俩成亲……”他还没说完,轩夕把手中的一本书当暗器甩去,文武功躲避不及,哎哟一声,正被打中脑袋,下面的粗言也自然无法讲下去了。吴先生此时正沉浸在思绪当中,独孤冷对诸葛亮的认识,大出他意料之外,心里不竟对独孤冷多了几分欣赏,加了一层看重,心想:此人家虽贫困,却是可造之才,我这次来南方帮八字军联络抗金大业,可也得学学项公当年,物色人才,以备来年大事之需。轩夕掷书打文武功,文武功的一声痛叫,使他惊醒过来,当下敲起戒尺,喝道:“肃静,肃静,文公子,私塾之内,言辞不可太过无理。”文公子悻悻的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轩妹妹,被一个穷鬼给迷上了,尽帮他说话。”吴先生没有再理会他,说道:“刚才独孤说得不错,诸葛亮因乱世避居荆州,后隐居隆中,当时世人称之卧龙,他身居茅庐,胸藏天下,既有经世之才,又有人臣之忠,为了蜀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写下过两篇文章,乃是他北伐攻魏前呈给后主的奏折,名叫前后出师表,今日我要教的古文正是诸葛亮的前出师表,望诸生悉心学习,认真体会这篇文章精妙之处,现在我为诸生读诵这篇文章内容。”从桌上拿起一本古文集会,翻开书页,清了清嗓音,读了起来: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危急存亡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宏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偎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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