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冈很少起雾，每年秋天的第一场雾便意味着大雪不久将袭。浓茧包裹中，两匹驯鹿拉着马车行进着。令人称奇的是，驾座上竟然没有车夫！驯鹿如同在桦林深处的雪地里一样的优雅而高傲，灰茫茫的翳障并不能迟疑它不急不徐的脚步，上坡、下坡、转折；穿过长长的、黑黢黢的城门洞后，忽然，“嘎吱吱”的一阵响动，吊桥被放下来了——这是今天魏冈城第一个出城的家伙。
在魏冈城外西北的运河边上，住着百十户人家，当地人叫她“列巴加”，意思是烤房。这里的人大都以制作“岩饼”来维持生计。以前这些人家都住在了魏冈城北的贫民窟，后来运河凿通后，他们陆陆续续迁到了这里，一来取水方便，二来杂税能少缴很多。
所谓岩饼，就是一种半发酵的面食，味微酸、皮厚且硬如岩石，瓤子却质软、筋道，大小一般如同扁南瓜；耐放且不容易变质，是西南地区普通百姓家的主食，更是西南联盟军队必备的军粮。
此时，天空刚刚放亮，浓雾还没散去，列巴加村里人影攒动，已经开工多时了。驯鹿马车悠闲的来到了村子中心，真正的“列巴加”——公共大烤房前。这是一幢高大的二层圆柱型建筑，垒砌用的石头已经黑得看不出质地来了；地下一层用来烧炭，地上一层是烤箱，二楼则用来烘干饼坯。墙上斜插着的松枝还燃着，空气里弥漫着松脂味和烤麦香，人们都带着黑色鞣皮围裙和黑乎乎的手套——把自家做好的饼坯运到烤房，按次序等待烤制，然后把烤好的岩饼拿出、码放好再运回家。大家都干得汗流浃背，好多人已经疲惫不堪。
在烤房旁边一个堆着杂物的旮旯，正有一大群穿着厚厚皮货的老娘们就着烤房外墙辐射出的热浪，烘干刚刚洗好的衣服。马车绕了进来停住，老太太们的叽叽喳喳马上也止住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车上的家伙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忽然窗帘一动，跟着一晃就跳下了一个瘦矍、上唇留髭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头戴名贵的金黄色虎头猞猁皮帽、身体深埋在黑色天鹅绒斗篷里。他径直来到了烤房门口的一张破桌子旁边，知趣的静静等候着，劳作的人们不时地扭过头来好奇的打量他一下。
桌子上放着一个敞盖的长方形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插着三排三指宽的薄木片，上面用颜料写着数码字；这个匣子看来可以插放六排这样的木片。村子里各家把饼坯推过来后，当家的会跑过来讨要一张木牌，然后报出一个数字，“二十席”——这意味着这一家可以向行会供应二十席合一千个岩饼；列巴加村岩饼行会自然也要记录下来，以统计库存量，而且还要按生产时间，分出三等品质，随后由行会出面统一对外交易；虽然，村里并不存在着一个大仓库，但是等到行会找到了买主，各家就必须按当初报出的数字缴纳岩饼。
掌管这一切的是正坐在桌子后面的行会会长贾杰里大爹，他信手递出了一张木牌，记下了报数后，冲着那帮老娘们喊道：“拿一把干净凳子，再抓把蒲公英叶泡杯茶过来！”不多时，东西都拿过来了，大爹斜睚了一眼来客，说道：“坐吧，外乡人！”来客道了声谢，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摘下帽子随手放在了大爹那油腻腻的破桌子上，一头油亮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右手有意无意的搭在了桌沿上，露出了一枚镶有一颗硕大珍珠的戒指，来人原来是贼头菲斯尼。
在西南联盟，大部分的皮货都不值钱，只有像虎头猞猁、雪豺等等这些稀有品种的毛皮才能抬抬主人的身价；而宝石，除非重量和品质俱为极品，一般二般的也不稀罕；贵金属就更不消说了，联盟当地人开玩笑说：“朝地上来一锹，见不到三个狗头金就算白挖！”而菲斯尼身上的这一身，不是棉麻就是丝绢，外加一颗产自东海岸的珍珠，都是联盟当地人眼热的物件儿。——不知道他今天装扮成一个绅士，跑到了这里来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菲斯尼慢慢的啜着茶水，一言不发；大爹照常的忙着活计，没再搭理贼头；烤房在前，还算暖和。就这样一直耗到了中午，大爹叫来了一个女孩，把工作交给了她，然后拍了拍菲斯尼的肩膀，说道：“走吧，岩饼看在眼里是喂不饱肚子的！”……
在贾杰里家的石头小楼里，炉火正旺，只是贾杰里大爹不肯再往客人的杯子里添酒了！“哦，这酒味道还不赖！”“呵呵！失礼了，肉管够！酒，就到此为止吧！已经三杯了！说说你的来意，你不像是来买饼的！再说眼下，我们也不会卖的！”
山区不缺果子，但是果酒只有娘们喝，男人们不屑；只有粮食酿的酒才能让汉子们过瘾！可惜粮食紧俏，所以“三杯敬客”在西南山区自古就是传统。菲斯尼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一根胫骨扔到了桌子上，然后拿出了一块喷过香水的桑蚕绢丝手帕，擦了擦手和嘴巴。
贾杰里心里腻烦透了，他都有了要把这家伙掐死的冲动！他使劲的晃了晃笨重的身躯，稳了稳神，刚要说话，就听对方说到：“迦科亚.贾杰里是你什么人？”贾杰里大爹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了，，“问他做什么？”迦科亚.贾杰里是列巴加村岩饼行会会长的堂弟，更是军需所掌管采购的小头目，这也是大爹能当上会长的原因。“我和我弟弟都是光明正大的做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心勾当！只有那些……，你如果想拿这个威胁我，老弟，休想！”说完他抓起一张肉嘟嘟肋排啃了起来。
“呵呵，我没说什么呀，也不想什么样！你多虑了，老哥。”贾杰里边啃边说道，“总之，现在，我们这儿的岩饼一块也不卖。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今年那些老爷们发善心了，向军需所卖岩饼不用再通过中间商了——谁不想多赚两个！你如果想收购，对不起，你还是到别处吧！”
“你看我像个“饼商”吗？”“那你是来干嘛的？”“给你们送钱来的！”
贾杰里咆哮着站了起来，“我说过了，我们的岩饼现在不卖！不卖！懂吗？”菲斯尼笑了起来，“老哥岩饼吃多了吧！谁要买那玩意儿！——你们的岩饼是标准的6磅3吗？”“当然！我们的货从不偷奸摸猾，而且瓤子的水分也不高！”“一席，按军需所的价钱，合365磅粮券；你们一席的成本不算人工的话，大约330到340磅吧。”“差不多吧，今年价钱还算凑合，唉！你也看见我们是怎么个干法，就这么着，到了儿，也就是给女人和孩子们添身新衣裳！”贾杰里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在西南联盟，政府的发行的粮券是可以当钱来用的，尤其是岩饼行会，必须用粮券结算，好从政府的粮库那儿换粮食。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们每席的成本，就算搭上人工，降到330磅，或者更低，你干不干！”“那敢情好，可是那除非把炭火钱去掉，或者粮食降价——这样的好事，光想想也就算了，可能么？再说我们也不是干了一天两天了，整天精打细算，石头里都能榨油，难哪！”“哼，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把你那炭火钱，搞掉！”“……，你是说梦话吧！不用炭烤，用女人的胸脯烤？哈哈，你可真逗！”“女人想烤，汉子们可拦不住！呵呵，我是说用魔法烤制！”这时，贾杰里的小女儿正端来两盆“烩岩饼”，她不禁用看杂耍一样的眼神打量菲斯尼。
列巴加村用的烧炭，都是通过运河从外面进来的。魏冈城外不缺木材，但是政府有规定，方圆60公里之内的树木不准砍伐，因为汉克大贤者利用城外的森林设有一防御魔法阵。
“老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要是照我原来的脾气，你早就……。哼！魔法师，像大贤者那样的人，也是我们能雇的？！”“你们自己有这么多人，干吗要雇外人呢？”
父女俩面面相觑，两个脑袋怎么也搞不明白菲斯尼到底在说什么！“我们村没有魔法师啊！……”“爹，这人不行！干嘛跟他罗嗦，还浪费我们家吃的！”菲斯尼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说道：“好漂亮的姑娘，喏，这个送给你当嫁妆。”他随手拿出来一串珍珠项链，递到了女孩的眼前。女孩轻蔑的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菲斯尼一下子敛住了笑容，“老哥，你看我一大清早到了这里，就是来开玩笑的吗？我说能给你省下炭火钱，与你与我自然都有好处。你这儿没有魔法师，我当然知道。但是，烤制小小的几块岩饼，怕也用不了多大的本事，从你们村随便找出几个人来，我就有办法让他们学会这凭空烤饼的本事！”“你来教？”“我找人来教。”“那你折腾半天，不会是白忙活吧！”“当然！如果用魔法烤制岩饼，那你们的那个烤房就不合适了。再建一个新的，你们有闲钱吗？”“没有！”“我可以借给你！”“我们不借高利贷！”“谁告诉你是高利贷？！我这儿放贷，不算复利！”“利钱怎么算？”“一年利钱收一成。”“不是驴打滚？”“不是！”“我们不要钱，给粮券可以吗？”“可以！”“那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魔法，真的灵？”“灵与不灵，明天见真章！”“怎么说？”“你找……，就找20个人吧，随便什么人都成！我带着魔法老师，明天上午8点到，保证一上午的工夫就能让你这20个人学会！”
油乎乎的手指捋着胡子，贾杰里大爹暗自沉吟了好一会儿，“如果你说的不虚，倒也可以试试。我们这个烤房，一个小时最多能烤180席9千个岩饼，你那个什么烤房，能烤多少？”菲斯尼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这个的3倍！”“占的地方也大吧？”“哪能呢！今天上午我大体估量了一下，比现在的这个只小不大！”“那，建一个那样的烤房花不少钱吧——我听说魔法师的玩艺，有一样说一样，价钱都能吓死人！”“呵呵，是贵点。”“能花多少钱？”“大约3000金凯尼。”贾杰里皱了皱眉头，“是够贵的！不过，如果真的能把炭火钱省下来，也还可以合计合计。不过一两年你甭指望我们能连本带利的还上了，能再便宜点吗？”“最多我可以给你们5年的期限，但是利钱必须每年缴清！不过话说回来，明天的事……”
贾杰里大爹又考虑了一会儿，“好吧！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带人来吧。”“我可丑话说前头，明天我把人带来了，你们可别不认账，你也知道魔法师，不是好伺候的主儿！”“放心，山里人说话一向算数！不管怎么样，我贾杰里都会备下好酒好肉招待贵客的！”
“……，我再多问一句，到时候，如果这钱还不上怎么办？”“很简单！烤房归我们，也许会被卖掉！——到时候我们要签定契约的。”“好吧，明天我们就先看看再说。哦……，如果我们不能借你的钱——你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那个魔法师教我们魔法，不会不高兴吧？他不会是大贤者他老人家的学生吧？要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我们还真不太好张嘴，唉……”联盟的魔法师除去一小部分古代在山区的隐修们传承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汉克大贤者的徒子徒孙。
菲斯尼呆了呆，心想：山里人对汉克看来还挺尊重！“这事不需要你操心，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就找好了人，等着就行了！好啦，我这就回去。呵呵，肉挺香的！谢谢了，老哥”……
“大爹，依我看，这事没谱！”说话的是列巴加的村长，也是行会的副会长佑福，一个40来岁的精壮小个子。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个列巴加行会的董事也纷纷附和。”这事是有点蹊跷。可是，账，我都给你们算过了，如果真是像那小子说的，咱们没亏吃！现在这外边的局势你们也都清楚。太平了几十年，东边的那帮贱骨头们又想找揍了，这仗是有的打了！以后，这饼不愁卖不出去，正是咱们发财的好时机！我看这样，就按那小子说的，给他找20个人，若真的管用，咱们再商量；不行的话，就把他们轰走！就这么定了，佑福，这事你来张罗吧！”
第二天，还是那辆驯鹿马车第一个出了城。车上坐着菲斯尼和一个正在作冥想早课的法师。从上车就没说过话的菲斯尼憋不住了，“我那至尊无敌的卡洛特大师，您可一定别搞砸了锅！我这第一单买卖，全指望着您了！您一定得……”
“菲斯尼，你给我住嘴！别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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