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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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过去,鞑靼草原开始落下大雪。人们都换上厚厚的冬装,终日蜷缩在营地里烤火,草原上的飞禽走兽都不见踪迹,鞑靼人只有宰杀牛羊为食。这是百无聊赖、毫无生气的季节,处在这种环境里,克用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浮躁而焦急。每当他在帐篷前紧握双拳,凝望灰暗的天空,雪白的大地,任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并留下晶莹的冰凌时,他就感到有种被投入雪牢般的感触油然而生。

——究竟要关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这种囚徒似的心理笼罩着克用,令他度日如年。

终于,雪融春回,草原上开遍繁花,鸟兽重又归来。随着环境的变化,克用的心境也逐渐平缓下来。他经常和妻妾儿女们共享天伦之乐,脸色红润了,体重也较以往有所增加。但就算在最开心忘我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仍不时有警惕的声音响起,让他不要沉迷于逸乐,消磨了斗志。这使得他总是无法全身心投入快乐,即使在众人都欢笑时,他有时也会突然板起脸孔,露出一副痛苦阴沉的表情;有时又故意避开大家,一个人骑马跑上数十里路,登上山谷独自默立许久。而每当这时候,银屏望着他的眼神也会变得同样忧郁,她能体会到丈夫那大志难伸的不平和哀伤;然而,她对此却无能为力,只有默默祈祷上苍,冀望丈夫的志向早日得以实现。

在春日又将至尽头时,从南方来了一队数百人的兵马,宣称前来拜访李克用。

“他们看起来都是沙陀人!”

和这支人马有过接触的鞑靼前来报告。沙陀人的外貌,即深目、多须,是中亚游牧民族的特征,和塌鼻子、小眼睛的鞑靼、契丹人明显不同。

“难道……”

克用心中喜忧交集,他决定不再躲避,与这支人马见面交谈。

出乎他意料的,领头的那位中年沙陀人,竟然是他的叔父李友金。在去年的沙陀征伐中,李友金和高文集一同叛变投降朝廷。这次前来,将会带来怎样的消息呢?

“恭喜节度使大人!”

一见面,友金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克用说,小侄有罪之身,请勿再以大同节度使的旧职称呼。友金却大笑道:“我不是称呼大同节度使,而是在称呼雁门节度使啊!”

随后,他从一只黄绸包袱中拿出诏书,这是赦免克用、国昌父子之罪,并任命克用为雁门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令其火速率军南下勤王的命令。当克用将充满疑问的目光投向叔父时,友金说着:“不要急,不要急。”然后进帐在胡床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开始为克用讲述当今天下的突变局势,以及这封诏令的前因背景:

就在克用兵败的四五个月后,即广明元年十一月,黄巢六十万大军如烈火燎原般席卷江淮而上,先破东都洛阳,又在潼关击溃兵力薄弱的守兵,于十二月五日攻入西京长安,建国号大齐。唐天子(僖宗)在宦官田令孜及五百神策兵保卫下狼狈出逃,宗室、大臣大多失陷在长安,都被贼军尽数屠戮。随后黄巢飞檄诸镇,令其速降,大多藩镇都坐壁上观,对黄巢和唐室双方均虚与委蛇。这时,前任宰相郑畋在龙尾坡设伏,以数千兵力大破黄巢派遣西进的尚让、王璠五万大军,一时天下震动。天子听到捷报,长叹:“儒者之勇乃尔!”原先摇摆不定的藩镇顿时勇气倍增,纷纷派军前来勤王。

在河东道,有河东监军陈景思受命为代北起军使,征发代北五部之众南下平贼。陈景思与李友金发沙陀诸部五千骑出行。到达绛州时,绛州刺史瞿稹进言说:“巢贼方盛,此时进击,如以卵击石。不若暂且退还代北,再做打算。”四月,陈景思返回代北,由李友金在雁门募兵、瞿稹在代州募兵,半月之内得兵三万,在崞县西郊布营。然而,这些新募兵众都是北边五部的蕃人,不习军法,经常四出劫掠,又不听将领号令。李友金、瞿稹无计可施,于是对陈景思说:“兴大业,成大事,必须要有威名素著的统帅,方可服众。如今军队空有数万,却无良帅,就算进军也将一事无成。吾兄李司徒父子,去岁获罪于国家,现今寄居北部。此二人雄武之略,为众人所推服。倘若大人急奏天子,召还克用。代北之人必定闻风响应,巢贼不足平也!”景思深以为然,于是飞马上奏行在(天子出行的驻地,称为行在,此时为成都),朝廷下诏准奏,以克用为雁门节度使,令其帅本部兵马火速讨贼。

听着叔父侃侃而谈,克用的眼前顿时展现出了百万贼军盘踞下,烈火熊熊燃烧着的长安都,以及在浮云般飘动的旌旗下,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勤王兵马。这幅景象令独眼青年胸中波澜起伏,一股男儿气自丹田涌出,使得全身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李友金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恭喜祝贺的话,但克用一句也没进去,他好像发怒般猛地站了起来,在人们惊愕的视线中大踏步走出帐篷,跳上黑龙驹,疾风似地冲出营地,在草原上纵马奔驰。

他的躯体仿佛为狂喜所涨满,头脑因无法承受这惊喜而一时停止了运作,在温暖的风里狂奔了半个多时辰,他才满身大汗地停下了马,随即转身眺望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决不再回到这鞑靼草原,就算死,也要在中原轰轰烈烈马革裹尸而亡!

两天之后,克用启程南行,与他一同入塞的,还有一万多名北地兵马,这是遵守去年豪杰大会时的诺言,自愿前来投效克用麾下的鞑靼之众。同时,有一位身份不同寻常的客人也随军入塞。

在克用启程之前,流浪画师胡瓌突然前来拜访。在克用惊喜的询问下,他微笑着回答:“草原上已经没有值得我学习的东西了,下一步,我将前往中原开阔视野,并使我的画技得以流传后世。”

——是吗?我也不能输给他!

克用暗下决心。胡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这一次,没有像以往一样鼓动他,而只是微笑着拍拍独眼青年的肩膀,随后退出帅帐,隐入大军之中,和下级士卒一同行军生活。

四月末,克用入驻雁门,与陈景思会面。景思是个脸色苍白,身体病弱的宦官,一见面,就用女人般柔弱无力的声音说:“一切都拜托李仆射了。”克用感兴趣地看着这种非男非女的奇特人种,随后让他仍旧充当本军的监军。

到五月,克用向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发出牒文,宣称奉诏率兵五万讨伐黄巢,令其准备粮饷补给。不过,由于此时北边诸镇对克用的态度仍不明朗,克用将半数以上兵马留守,自率一万七千军南下。当他们到达忻州和太原府交界处的石岭关时,却被关上的守军所阻拦。

“我军奉诏讨贼,何人敢阻我去路!”

先锋大将史敬思厉声喝问,但守兵声称奉郑从谠之令,不许一兵一卒由此通过。

“不可理喻的家伙,干脆打破关口杀过去!”

将士们群情激愤,但克用极力隐忍,劝服诸将,引兵走其他道路行军。到达晋阳城下,克用屯兵汾水东岸,派人向郑从谠请求犒军。然而,郑从谠却闭城以待,剑拔弩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这个顽固老头!

克用不禁心生怒意。但是,郑从谠这么做当然也有他的立场。克用被赦免之事,只是陈景思和朝廷的单线沟通而已,其他北地诸镇事先都不知情;何况克用在去年还是被大军讨伐的逆贼,郑从谠表示戒心和敌意,本来也无可厚非。

无奈之下,克用亲自前往晋阳城下大呼,请求与从谠相见,从谠登上城头向克用致歉。第二天,雁门军再度向晋阳请求犒赏,城内终于送出粮饷,但只有微不足道的千缗(串)钱、千斛米而已。

在当时,方镇之间的馈赠,一般都以万缗、十万缗为单位。郑从谠却只给千缗钱、千斛米,不仅是吝啬,更含有轻蔑的意味。克用终于按捺不住,纵兵剽掠晋阳附近的阳曲、榆次等地,城中大为惊骇。但郑从谠仍镇定自若,向振武节度使契必璋求助,契必璋引突厥、吐谷浑之众前来,击破沙陀军二寨,克用自率军追击,一直将契必璋军赶入晋阳城中。正在这时,太原府境内下起了连日暴雨,道路、田地一片泥泞,沙陀的骑兵在这种天候中无法作战,克用只得收兵北还代州。这一次原本雄心勃勃的勤王之行,最终竟落得如此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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