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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沙海无际遇游僧(2 / 2)

“我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了,躺在这里,就快要往生了。我都看见极乐世界的灵光,又叫你给吵醒了!你吵醒了我,却不救我,还让我接着在这尘世间忍饥挨饿。”

“我把你叫醒了还有过了?”归年气得鼻子都歪了,“那我给你赔个不是。”

“不用赔不是,救人要救活。把你的水给我喝几口就罢了。”光头男人说道。

要水早说便是了,弄这些要死要活的说辞干什么?归年把怀里的水囊递给他。

那男人拿过来便拔出塞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倒真是三天没喝水的样子。眼见着水囊瘪下去,归年有些急了。

“喂,你别喝完了啊。只有这些水了。走出这沙河还有好几天呢,你喝完了我就要渴死了!”

男人终于止住了,把水囊还给归年,归年接过来,哪里还有水呢?把水囊倒过来用嘴去接水,只有几滴落进了嘴里。归年恼怒了,把男人从地上抓起来,吼道:“早知道让你去‘往生’,你不知好歹,不管别人死活!”

“小施主,实在对不住了,三天没喝水,见了水,强似见了亲娘,哪里管得住嘴。这样吧,我们结个伴走出沙河,我一定报答你赐水之恩。

“你是出家人?管我叫施主?”

“是了。贫僧法号空空。”

“我看你是叫花子掏钱袋,空空如也。你身上啥都没有了,跟着我同行,自然便宜,又怎么报答我?”

“难道有水有食才能帮你吗?你好势利。你跟着我走,自会知道我的好处。”

归年心里暗自鄙夷道:水都没有了,天大的好处又有什么用?

“敢问施主名讳?”

“陆归年。”

“噢,陆施主……”空空向归年双手合十行礼。

“你叫我归年就行了。”归年有些烦躁。

“归年,可否把你的干粮再施舍给我些个?”空空虚声问道。

好嘛,这“施主施主”的倒不白叫,喝完了我的水,又惦记我的干粮!即便我是善男信女,难道还要把这点救命的干粮都给了你?归年兀自恼怒起来,但他绵软的性子,向来不会发火,于是把口袋里的干饼拿出来,不过,这回只是撕了汤匙那么大一点,递给空空。

空空也不计较,接过来一口丢进嘴里,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倒也不啧怪归年小气。

“归年哪,今晚我们就宿在这里吧。我身上带的有一床棉被,你盖上。我再去弄些干芦草来烧上,驱驱寒气。你先睡吧。“

“干芦草能烧几时?我看了,这地里有些胡杨和红柳树墩子,你刨出来烧上。”归年觉得自己有资格指使空空——谁让你喝我的吃我的呢。

“好,我这就去收拾。”空空答应得很痛快,看来倒是个勤快人。

归年找了个避风的土墙,裹上空空的被子,打算睡觉了。不过,这和尚不会趁我睡了,偷我的饼子吧?归年想这儿把干粮袋子揣到怀里,贴身放着,掖紧了棉被,倒头睡去。

睡梦中的归年又回到了长安,是一个盛夏的六月,流火的日子,一群歌舞伎莺莺燕燕地在身边往来穿梭,自己躺在席上已是半醉,堂前的阳光那么明媚,落在青石板地上光阴斑驳,长安的夏天,明艳动人而又炎热难耐,热啊,真热,太热了……

归年被“热”醒了,眼前的篝火烧得旺盛,明晃晃的火焰在眼前飞舞,朦胧中让他回到了长安的夏天。原来是那个空空在烧火。不对,篝火上架着四只腿子!马呢?归年坐起身四处张望,地上倒着一匹马,四蹄都没了!那空空拿着刀正在忙乎着。

归年跳到空空跟前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在干什么?你杀了我的马!”

“你的马就快要死了,死了便放不出血来。”空空赔笑着解释,“来,你快喝了吧,再过会儿,这血便要凝成块了。”他把一钵子血端给归年,一股子血腥气刺激了归年的嗅觉,让他恶心得呕起来。归年夺过钵摔到地上。

“你是强盗吗?你喝完了我的水,又杀我的马!你要至我于死地吗?”

“你这匹病马,已经卧在地上了,你是想把它扛着走出这沙河吗?”空空也恼怒起来,“你不喝便罢了,为什么扔了?给我喝了也好啊。”

“你是魔鬼啊?血你都喝得下去?!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杀生吗?”

“我不是魔鬼我要活命。出家人不杀生,但出家人不会为了一匹病马而让人饿死!两恶相权,取小恶者即为善!一看你就是个公子哥,这八百里沙河,由不得你挑三拣四!明日你想喝这血都喝不到了!”

喝光了我的水,还杀了我的马,又来教训我?归年气得头顶要冒烟了!他扑到空空的身上,和他扭打起来。那空空也不示弱,和他打得不亦乐乎。空空生得身强力壮,归年娇养惯了的人,终究不是空空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败下来,趴在地上直喘粗气。空空见他没力气了,也不纠缠,把火上架的马腿拿下来,吃去一个,余下的收在包袱里,把身上的棉袄裹紧了睡下了——倒还没跟归年要那床棉被。

“你别拿眼瞪着我,快睡吧,一会儿这火灭了,冷起来你想睡都睡不着。”空空粗声粗气地劝说归年。

归年又渴又饿又气,一股脑把被子裹起来,背对着空空睡下。倒了血霉了,走错了路,又遇上这么个歪辣的和尚!

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归年在寒风中醒来,那空空却睡得发出鼾声,这个和尚生命力恢复之快让归年惊讶,不过就是一皮囊水和一只马腿,就让他精神过来——这一点让归年自愧弗如。归年在棉被里挨到天亮便起了身。他不打算和空空同行,这个和尚连马都敢杀,再饿急了把自己杀了吃也说不定呢。于是把棉被裹起来捆在背上——一皮囊水和一匹马换来的一床棉被,自己还亏了呢,也不理那和尚,归年匆匆地上了路。

走到正午,昏昏黄黄的太阳挂在当空,归年腹空如鼓。口袋里倒是剩三张干饼,但归年吃下一张就再也嚼不动了——实在是太干了。归年觉得全身的体力在逐渐丧失,但他不敢停下来,记得小时候父亲跟他说过,荒野中一个人行路,越不是走不动越不能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力气就再也难凝聚起来,那就离死不远了。走得再慢,即便一步一挨,也要坚持走下去。现在归年就跟一步一挨差不多了。他朝着西北方向走着,走得很慢很慢,有时风大起来,他背过身等风小再走,终究不敢坐下,他怕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走到太阳快接近地平线的时候,归年再也走不动了。人说七天不喝水才会死人,但他觉得一天不喝水就要死了,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都缺水少食又日夜兼程?他终于坐下了,把背上的被子甩在地上,倚在被子上虚弱无力地喘着粗气。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归年心里这样叹道。父亲母亲,哥哥妹妹,我辜负你们了,归年无能,拿不回“王珠”,救不了你们了。眼泪缓缓地流下,归年的意识有些恍惚起来。

“咳,公子哥,归什么来的?对,归年!”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是空空,是那个可憎的和尚!“你怎么不等着我一起走,再不济,两个人一起走能说说话,提提神,就是死也能缓个时辰。”

“若不是你喝完了我的水?我何至于此?”归年虚弱地说道,狠狠地翻了他一眼。

“哪,这不是水吗?你快喝下去。”空空竟拿来一皮囊水,在手里晃一晃,真有水声。

“你哪里来的水?”归年讷罕道。

“你只管喝就是了。”

归年也不多想,拿过水囊一口气喝完了。喝完以后,才觉得这水的味道很奇怪,但究竟不再那么渴了。于是把剩下的两个饼子拿出来,慢慢地嚼了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气力恢复了一些。

“归年哪,今天走了有五十里,我估摸着还有一百多里才能走出莫贺延碛。现在天没黑尽,咱们索性再走个一二十里吧。趁着身上还有力气。没有水,明日越发难了。走到有避风的地方,咱们就歇下。你看如何?”

归年点点头,也不分辩。一来空空说的是实情,填饱了肚子,身上还有些力气;二来有个伴,确实强似一个人走,听他的便是了——想多了也费脑筋。

两个人表情木然地艰难地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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